常婉吹了一会儿凉风,过会儿。
“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里?”
楚长青:“……”
常婉从他怀里挣脱,却发觉自己一下就挣开了,身体轻盈的像鸿雁,好像每一分皮肉都积蓄着温柔淡薄却又强劲的力量。
她离开他的怀抱后,轻飘飘的在半空中,根本落不下去,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坐在山峰之上的男人。
他似乎比之前清减了很多,本就好看的脸颊更是瘦削,狭长的眼瞳看起来还是乌黑冷漠,只是似乎因为落泪,眼尾微微带着一点红。
他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的每一分,一点一点,似乎想把这一幕都记住。
常婉:“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
男人沉默半晌,站起来,“因为你这样消失了很多次。”
他嗓音沉而柔和,带着一点点认清命运的淡薄和无奈,又像是积压了太多破碎的期待,所以破罐子破摔,好像这样,当白日梦醒来时,内心的痛苦和怅然才不会来的那样猛烈痛苦让人难以接受。
“你会这样。”他平静而沉默的叙述着他十年来一场场无疾而终的白日梦,“睁开眼睛,对我笑。”
“然后,离开我。”
笑容灿烂的少女,亲吻他的唇角,然后蹦跶着离开他的怀抱,说,哥哥别难过,我只是回到天上。
无论多少次试图攥住她的手,都只是一场空。
“……然后,我会醒来。”
醒来看着怀里沉睡的少女,看着喜鹊在肩头叽叽喳喳,听着云端传来万民的祈愿,信仰之力源源不断的落入结界,等待着某一个不可能归来的魂灵。
“所以我要多看看你睁开眼睛的样子。”楚长青慢慢说,“不然,我怕有一天。”
“你倦怠了。”
“忘记来看我。”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红色的暗纹交织其上,他缓缓站起来,宽大的袖子落下,他的手中,是一只陶笛。
他像是习以为常,看着她,“你要走了吗?”
声音平淡冷静,眼神克制至极,他甚至不敢伸手,仿佛一伸手,就戳破了这样易碎的梦。
常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她动了动唇,感觉说什么都十分苍白,最后说:“我不走。”
她伸手,紧紧的拥住了他,嗓音滞涩,“我……不走。”
宽大衣袍下,他肌肉绷紧了很久,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不是梦。
他想。
没错……
不是梦。
是真的。
是他的婉婉,回来了。
常婉回到了青风宗,一切似乎都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她一改之前的虚弱无力,无论去哪里,都有源源不断的信仰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们似乎是极其信仰她的,至纯至精的信仰之力,让她几乎算的上是白日飞升。
常婉回到了之前生病的时候住的房间,似乎时常有人打理,干净整洁,她被戚冰拽走的镜子还在原地不然纤尘——仿佛她离开的不是十年,而不过区区几日。
猫头鹰雪归扑棱棱的飞到了窗前,咕咕的叫。
常婉回头看它,轻轻咦了一声。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的点了点猫头鹰的额头。
下一瞬!
白光灿烂,清亮的龙吟响彻云霄,极其漂亮的银龙弯曲盘旋着身体,天边盛放出漂亮的五彩霞光,它盯着常婉。
常婉震惊的睁大眼——雪归居然是条龙!?
底下有人惊叫:“龙……”
“青风宗居然出现了神龙……”
“出现神龙有什么奇怪的,青风宗可是神君的住所。”
“神龙是祥瑞的象征,来年会风调雨顺吧。”
“……”
没等常婉回过神来,神龙又变成雪白的猫头鹰,飞过来想同常婉亲昵一下,就被拽住了脖颈。
男人垂眸看着雪归,目光冰冷。
雪归被他吓得一个机灵,扑棱着翅膀就想跑,偏偏被拽住了后脖颈,无能为力,只能把求助的眼神望向常婉。
常婉:“你别欺负它呀。”
男人看了看常婉,才慢慢松开手里的猫头鹰,他道:“你刚刚归魂,还不太稳定,不要动用太多的力量。”
常婉:“我什么事情……”
但看着男人掀起眼皮瞧过来的目光,常婉的底气又莫名的虚了不少:“呃……不用就是了。”
赶紧转移话题,“原来雪归是龙吗?”
“你为什么要把它变成猫头鹰呀?”
常婉问完忽然一怔,她不觉间想起了在孤儿院遇到少年的时候,她用雪给他捏了一只猫头鹰。
“……”
常婉沉默了一下,说:“你那个时候就……记得吗?”
楚长青想了想,摇头,“那个时候,不记得。”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温软下来,“只是,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常婉杠精附体:“那我要是不喜欢呢?”
楚长青:“可是你很喜欢。”
常婉:“……”
常婉小声嘀咕:“你把人家好好的龙变成这个样子,你征得人家的同意了吗?”
楚长青侧眼看一边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雪归。
被他视线一对,雪归扑棱一下翅膀,大眼睛纯洁至极:“咕噜噜。”
完全一副毫无异议的狗腿子样子。
常婉:“……”
常婉不忍直视的把眼睛挪开,冷静说:“我发现我现在这个样子之后,好像能发现很多以前发现不了的东西。”
楚长青:“嗯?”
常婉:“我发现我房间里的东西好像都特别贵。”
当时灵魂虚弱,只是觉得这房间里的物件可能十分珍贵罢了,呆在房间里面比外面舒服,仅此而已,而如今突然变得很厉害,好像一下就能摸清楚了房间里的东西——
每一件都拥有着超凡脱俗的魂力,皆是强悍的补魂之物,每一件流落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她明白当初那个少年,为了留下她的魂灵,费尽了万般心机,甚至沾染了地狱火种,日日煎熬。
可是如今看这房间每一分都用尽心机的摆设,常婉怔怔的想,她到底还是,轻薄了他的苦心孤诣。
常婉忽然就觉得。
任性的献祭自己魂灵,让九玄珠浇灭地狱火的自己。
自私到了极致。
她只考虑到自己的心情。
却从未想过,她的离开,对楚长青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事。
楚长青:“怎么了?”
少女就在那里,柔软的像一株蒲柳,不再是沉默的身躯,她眉眼鲜活的站在这里,就是万般幸事,其他,半分不敢多加肖想。
“……”常婉抬起眼,眼圈红了。
沉淀了很久很久的情绪,忽然就要爆发了,楚长青大脑倏然一片空白,她……要哭了?
为什么哭?
是她觉得这里不好?是他无意间做错了什么?还是——
还是……
还是,此去经年,她醒来,只是与他告别吗?
想到这个可能的一瞬间,楚长青紧紧抿住了唇,漆黑的眼睛慢慢变得极其深沉。
然而下一刻——
少女扑入了他的怀中,湿热的液体濡湿了他的衣衫,她声音哽咽。
“对不起。”
“让你等了那么久……呜呜呜,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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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祈祷
楚长青怔愣了一下。
怀里少女温香软玉,他忍耐了一下,却终是克制不住,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常婉抱住他的肩膀,回吻过去。
雪归用雪白的翅膀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偷偷看。
男人低头拥着少女,长发披肩,眼神克制,又极度温软。
这些年它在神君身边,虽然一开始是被强迫的,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在神君身边修炼的比在海里要快,就躺平了。
而跟着神君的这十年,雪归很清楚,神君的心情一直都不好。
但如今,虽克制,却终于不再那样压抑了。
这个吻很漫长,日光照进来,照在两人身上,一片岁月绵长的温软。
果然,只有神女,才是治愈神君心疾的良药。
常婉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披着小毯子,窝在梨树下,手里捏着一卷书。
她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这民间的话本,看了开头就能让人想到结局,无非是才子佳人,洞房花烛那一套,看着就打哈欠。
奈何九洲这边好像只有这一套。
常婉未免开始有些想念楚哥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的故事。
冷不丁的,梨树摇晃起来,扑簌簌的梨花落了满地。
被撒了一脸梨花的常婉:“……”
她抬起眼,就看见雪归缠在梨花上,一张巨大的龙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常婉:“………………”
常婉:“你干嘛?”
雪归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尾巴尖指向了一个方向,然后尾巴尖尖下垂,一张龙脸摆出了一副超凶的样子。
常婉看它指的方向,是议事殿。
因为楚长青占领了九洲,又常常在青风宗久坐。
是以青风宗的地位在九洲也是水涨船高,青州也渐渐成为了九洲的核心地带。
虽然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请示楚长青,但有时候,他也会看看青州事务。
“……”
所以雪归这个意思……是楚长青他,心情不好吗?
常婉轻飘飘的飞到了议事殿。
她现在是真·身轻如燕,轻飘飘的,甚至有的时候,意念一动,整个人就瞬移了。
澎湃而强大的信仰之力,偏偏温柔又包容,它们似乎在她的身体里,又好像无处不在,她的身体和魂灵不会因为它们的庞大而受到半分伤害,又能以它们为触角,感知这世间万物,倾听黎民众生。
常婉在议事殿的屋顶上,听里面的传出来的声音,似乎是因为水灾的事情在争吵不休。
“这民间水灾,理应顺应天道,我们修道者,不可逆天而为。”
“修仙既是修道,也是修心,水灾横行,百姓颗粒无收,满地饿殍,怎过的去心魔那关?”
“……呵呵,如果贸然插手,心魔那关过的去,逆天而行,天道必会降下天谴,到底是心魔难度,还是天谴易熬,孰是孰非,你自己心里清楚。”
“……”
常婉想,水灾?
民间居然发生了水灾吗?
她偶尔是可以听到一些百姓的祈祷,简简单单,无非是让她保佑此行平安,或者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她都顺势而为了,倒是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可是水灾这种事,按理说祈求风调雨顺的百姓只多不少,为什么她却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
常婉一直都没听到楚长青说话,议事殿里只有几位长老不停争吵的声音,似乎是几番辩论也难出结果。
最后,她终于听到了男人沉冷的声音:“你们喊我过来,就为了这件事?”
语气不耐,幽冷至极。
议事殿一下安静了,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冰冷的气息给镇住了,一阵毛骨悚然。
“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没有了。”
“没有就退下。”楚长青声音不耐。
长老们面面相觑,很想知道水灾这事到底如何定夺,但看楚长青眼底的不耐,还有身周缠绕不去的冷漠气息,也噤声不语了。
陆陆续续的人声退去,议事殿很快恢复了安静。
日头晒人,常婉在屋顶呆的不耐,但偏偏又不想走。
……所以水灾的事情楚长青到底要怎么做呢?
其实她现在也感不到什么晒人的灼热感,只是阳光刺眼的很,但是贸然下去,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男人看着空荡荡的议事殿,一身冰冷的玄衣,睫毛下眼瞳极其冰,他肩膀上有只纸叠的小喜鹊,朝着屋顶抬了抬小脑袋,两只小翅膀捂住脑袋,躺在男人肩膀上,小脚一蹬,一副要被晒化的样子。
楚长青冰冷的表情微微一变,夹着碎冰的眼睛慢慢融出了些许暖意,他伸出手指,小喜鹊乖巧的落在了他的指尖,他抬眼看了看屋檐,微微眯眼。
正被太阳晒的难受,琢磨着到底要不要下去的常婉就见天地间风云突变,本是灿烂艳阳天眨眼日光暗淡,漫天星辰覆盖天宇,一轮明月粲然生辉,日月轮转不过眨眼之间,恼人的阳光不见踪影,温柔的月华披了满身。
常婉懵住,睁大眼睛看着月亮。
这日月变幻的操作……有点眼熟。
冷不丁的,男人的声音响起:“不喜日头,为何不下来寻我。”
楚长青的气息无声无息的飘散开来,熟悉,又格外让人安心。
常婉呐呐回头,果然看到了楚长青。
他站在屋顶上,黑色的衣衫勾勒出他结实有力的身材,风吹起他的袖口,无一不显示,他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少年。
常婉呃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晒太阳?”
楚长青就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少女穿着淡青色的衣衫,勾勒出纤细的身材,栗色的眼睛带着融融月色,像是无意落入凡尘的神女。
半晌,他按捺住心底的蠢蠢欲动,别开眼,淡淡说:“你不喜欢的,我都知道。”
常婉来了兴趣:“那你倒说说我不喜欢什么?”
楚长青说:“你不喜过冷,不喜过热,不喜咸,畏暗,也不喜光。”
楚长青想了想,“你还怕血。”
虽然常婉没怎么表现出来,但楚长青知道,对于太过血腥的东西,她不是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