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蓦然收起了手,沉吟片刻,出门与几个守卫说了几句,复又进来:“他们已带人去寻秦江了。”
“那……民女告退。”说着苏婉欠身行礼,往后退了一小步欲移步出门。
“砰——”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她面前的门,当下呼吸一紧,强作镇定回身道:“大人这是何意?”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我如何能就这样放你走?”他双眸中满是审视的目光。
来历不明?苏婉暗自忖度:上回她的衣着与妆扮皆与现下大相径庭,他许已认不得她了,但这对她来说,却是好事。
她挺了挺身子,添了几分底气,端庄的回道:“我原是偶然之下救了大人的侍从,如今只因陈大人是朝廷命官,便要欺人一等,恩将仇报?”
“好伶俐的口齿。”魏衍勾了勾唇,嘴角划过冰冷却好看的弧线,只一瞬,便又覆上寒霜,“在找回秦江之前,你妄想踏出这房门一步。”
苏婉低下了头,秋眸微转,望向手中的药包。天色渐晚,她须得尽快回去才是。
“大人,若你疑心与我,我愿同你一起去寻他。”
苏婉的提议并未能令他改变想法,只冷冷问道:“我怎能知道,你们不是事先布了埋伏?”说罢便径自坐回了桌前,从容的斟了一碗茶。
魏衍瞧她一直守着窗外,便淡淡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姑娘还是坐坐罢。”
秦江教苏婉传信并不是为了自救,只是传暗号给魏衍,回禀他可以动手了。那些人也自然不是去寻人的。
苏婉一心想尽快回苏府去,只微微回礼,面色淡漠:“多谢大人,不必了。”
闻言,魏衍不禁轻挑墨眉,“姑娘上回以身示好之时,可不是如今这般冷若冰霜。”
他的话如芒刺般猝不及防的扎在她心里,竟是费了好大的气力,她才维持住了自己仅剩的姿态。
苏婉咽了咽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恭谨行礼,“多谢大人的恩典,放了苏致拓。”
魏衍握着茶盅的手紧了紧,语气平淡:“与你无关,不必言谢。”
她微微讶异的抬起眸子,正撞进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中,她的小脸登时红至耳根,久久再说不出话来。
他原是看不惯她冰冷的模样,但瞧见她恭顺低微的体态,心内却反生不快,不耐的扬了扬手:“起身罢。”
苏婉缓缓起了身,再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一旁。说得多,错的便多,所幸她只安静的作个哑巴为是。
缄默许久,魏衍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药,“身子不适了?”
她微微颔首回道:“回大人,民女身体康健。”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轻敲着。
她的长睫在昏暗的烛光下微微闪动,半垂着眼睑,连呼吸都谨小慎微。
魏衍翻起了身旁的一册书,揭看了几页前面的烛火渐渐微弱下来。她顺手便拈起了一柄小铜勾探过身子挑了挑他眼前的灯芯。
只因在家陪哥哥看书时,也经常替他挑灯剪烛,便习惯性的便如此做了。当她耳际的一绺长发因俯身而落在他那页书上时,苏婉才觉出异样来,忙撩过青丝,坐回了座上。
魏衍不知何处来的思绪,阅书时只觉心烦意乱瞧不进去,鼻间忽而传来一阵幽香,书上划过的长发也像在他心头挠了一把似的。
他轻咳了一声,“你……一直在苏府?”
“回大人,是。”
苏婉不知他这番盘问究竟是何意图,却不敢反问,更不敢拒答。他们这些人若想杀她,可比姜氏容易多了。
“叫什么名字?”
他继续翻着书,眼皮也不抬,淡淡问了一句。
苏婉正思虑着要不要从实说来,忽听得门外起了动静。
“等我回来。”魏衍撂下一句话,便匆匆起了身。
☆、第6章
片刻有人推门进来,苏婉回身一瞧却是秦江,他已包扎好了伤口,精神也恢复了许多。
“公子……”
秦江见到苏婉略惊讶,怔了怔,忙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欠身回了礼。
“姑娘怎么还在这里?夜半了,快回去吧。”
她听了这句话,如释重负,“谢公子。”
秦江派了人,很快便把她送回了苏府。夜深露重,那人又是骑马将送她回来的,才至苏府门前,便已觉浑身无力忽冷忽热。
“婉儿。”
她正要叩门时,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微微偏过头去,瞧见了从黑处走出的苏尤绍。
“哥哥……?”
他脸上不见往日的温和,甚至有些阴郁,眉间神色凝重,与她对视良久,才缓缓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我去给哥哥买药了。”
“药呢?婉儿,如今你连句像样的谎话,都不愿同哥哥说了?”他双眸满是血丝,语气中尽是失落与无助。
苏致拓反常的表现,府里时不时出现的议论……或许,都是真的。
“哥哥,我……”苏婉这时才发现,她拿的药包落在了淞泉庄中,瞧着哥哥落寞的神色,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许是已经知道了……
她的表情将他心存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碾碎了,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婉儿,他是靠不住的。他、他是畜生……”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的。双拳紧握,下一秒他便狠狠的转了身,向前走去。
“哥哥,哥哥不要!”苏婉忙跟上前去拉住了他,“不是哥哥想的那样,我没事的。”
她怕哥哥一时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那陈秉礼如何是好惹的人。
苏尤绍的脚上霎时如坠千金,任怎么也移不动了。或许……她是真喜欢上了那京中来的御史,或许,她在苏府中真的过的太苦了。
思及此处,他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越是与婉儿在一处,他便越惧怕她会发现他那见不得光的情愫。
从她入苏府那一年,他便从未将苏婉当过妹妹。她越是长大,他便愈发难以自持,只得寻了由头,离家远去。
他竭力安慰自己,是她无依无靠,才致如此昏了头。但心内如刀绞般的痛,迟迟无法散去。
“好了,回去吧。”苏尤绍推开了她的手,先进了大门。
哥哥走路从未如此快,她小步跟了一会子便已微喘起来。
“姑娘——”碧桐突然从门后出来,伸手拦住了苏婉。
“碧桐?”
苏婉有些讶异,她院儿里的人向来不会随处肆意走动的,更别说来哥哥院中了。
碧桐先是微微拜了一拜,而后缓缓道:“姑娘,我们公子要歇下了,您还是请回罢。”
我们公子?将这话又细品了品,苏婉才会意,碧桐如今已是行云院的人了。
她也未再说话,颔首示意后便转了身。
碧桐又在身后高声训斥道:“公子近日心情不佳,你们几个都将眼睛放活些,别放什么不该进来的人进来了。”
苏婉知她是在说给自己听,却也没停下步子,这样指桑骂槐的事儿,她早已惯了,只是担忧着哥哥。
不知是谁传出去的信儿,说大公子昨日同大姑娘闹了一场,如今连唯一的靠山她都保不住了。
采青同苏婉一起往绛云轩请安的路上,便听见了不堪的言语,不禁担忧道:“姑娘真和公子恼了?”
“哥哥……像是知道陈秉礼的事了。”苏婉一面走着,一面轻叹道。
采青恍然道:“碧桐,定是她作的鬼,昨儿不知怎的绛云轩就来了人,说要调个人去公子院儿中,原是告密得来的,”她越说越气不过,“我去找她算账!”
“姐姐,你当她如今还能受你的挟制?”
苏婉的话一出,采青便红了眼眶,她知姑娘昨夜去行云院了,碧桐自然也在,想来是连同姑娘也欺辱了。
苏婉侧身过去拭了拭她眼角,轻笑道:“瞧你,脸儿像变天似的。才刚气的通红,这会子又下雨了。”
采青被她的话逗的破涕为笑,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忙将脸上擦干净,恐一会子大夫人又有了话柄。
苏婉仍是最早到的,只站在门外,候着等待姜氏盥洗完毕。
“把哥哥都气着了,还有脸出来。”接着到的是苏尤柔,看见苏婉站在前头,没好气的撂了一句话。
采青因方才听了苏婉的话,这会子亦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只端站着目不斜视。
见两人皆不理会她,愤愤的走上前去,指着采青道:“见到本姑娘还不行礼,真真是一对主仆,一般的没教养!”说罢仍意犹未尽,还要继续时,瞧见苏尤绍也进院子来了,忙合住了嘴。双手微叠起,也学苏婉那般端正的站好,低眉瞧瞧瞥了一眼苏尤绍。
见他竟无甚反应,暗自忖度着:哥哥许是真的恼了苏婉了,当下便胆子更大了,拐了拐胳膊将一旁的苏婉推开,站在了苏尤绍身侧,冷言道:“哥的亲妹只有一人,便是我。”
苏婉抬眸望了望苏尤绍,见他沉着脸,丝毫没有缓和的模样。心中却也觉得庆幸,碧桐果然伶俐,只说了她献媚之事,却替大夫人作了隐瞒。使得哥哥只当她是贪恋权势了,可恼她也比大闹了苏府强。
孙嬷嬷出来传了话,三人便陆续进了房门。
不久,姜淑月亦瞧出了苏尤绍的不对劲,心内不由多了几分畅意。苏致拯病倒了,要是绍儿也能厌了她,她便可大胆的处理了这对孽障。
“绍儿,我原是想替你再外头重买个丫头进来的,可你孙嬷嬷又提醒了我,外面买的不知根知底的,竟不如家里的好。偏生婉儿院儿正有个可人的,我便先作了主,给了你了。”姜淑月说着顿了顿,转对苏婉道:“都是亲兄妹的,婉儿也是愿意割爱罢?”
她在问苏婉,眼却瞅着苏尤绍,欲试探他作何反应。
“那丫头不错,日后就留在行云院罢。”果见苏婉还未回话,苏尤绍先冷冷的说了一句。
“哥哥既喜欢,自然是留给哥哥。”
听见苏婉的话,他心间觉着一阵闷疼,往日她婉转动人的声音,此时竟只觉灼人。“噌”的便站起了身,“母亲,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夫人,婉儿也退下了。”苏婉也忙跟着起了身。
姜淑月挥了挥帕子,“去罢,都去罢。”她最知苏尤绍的性子,若真厌了谁,再是挽不回的,便也不拦着苏婉。
“哥哥——”苏婉快步出了门,却没能赶上他,又出了院子走至那棵桂花树下,仍不见苏尤绍的影子。
采青实在瞧不下去,便扶着苏婉道:“姑娘,公子定还不知那事是大夫人所迫,不如直接说了吧。”
“哥哥会好的,他不会一直恼我的。”苏婉淡淡的说了一句,“同我出去给他再买些药罢。”
一路从苏府出来,苏婉便一直觉着有些不对劲。终于转了一个角,采青紧揽着她道:“姑娘……我、我总觉着,有人跟着我们。”
她亦是觉得背脊发凉,咽了咽喉,握住了采青的手,“别怕,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事。”
苏婉才说完这句话,余光见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是秦江。她眼睫颤了颤,心下慌了起来,不知他有何要事,便先开口支开了采青:“采青,去替我买些莲蓉糕来,我想吃了。”又再三劝慰,采青才从分岔路离去。
走至一个巷子中,她才缓缓道:“你既有心让我知道你在跟着,便出来罢。”
秦江并未现身,只有一辆马车驶入她的视线,良久才见一个人下了马车。
魏衍一袭长衣立在马车旁,薄唇轻勾了勾,“竟有几分聪慧。”
苏婉还怔在原地时,他几大步前走至她跟前,提起手中的木盒,“姑娘忘了,你昨夜在我屋里,落下东西了。”
连魏衍都不知,他说的这话竟有几分暧昧了。
作者有话要说:魏大人:只要我想,我就有一万个找你的理由。
☆、第7章
苏婉狐疑着接过了盒子,仍不敢相信他跟着一路,竟是来送的药。
“大人,民女……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已去过凇泉庄两回了,苏婉恐他疑心自己无意间知晓了他的什么秘事,才假意借送药之事前来试探,忙开口解释着。
魏衍倏然轻笑了一声,眉梢上扬,“是吗?你若有半句虚言——”他有意拉长了尾音,斜睨了她一眼,见她丹唇轻咬着,两只手紧攥着盒子。
“罢了,谅你也不敢。”他没在再继续逼问,只瞥了她一眼便走了。
秦江在路口守着见马车出来后,隔着轿帘问道:“世子,属下有件稀奇之事,要禀告。”
“说罢。”
“近日我已多派了几批人手在凇泉庄附近,但今早却发现有人还能入室行窃,东西是小,世子的安危事大。”秦江缓缓回道。
轿中久久不见回应,他正要再问时,才听见淡淡的声音:“是书案上的那方红丝砚吧,我替你送了人。”
她既是苏府侍姬,至多也只是个丫鬟罢了。他身上平日并不带着银钱,便鬼使神差的将红丝砚放了进去,若她能换了银子替自己赎了身,也算替秦江还了情。
对,是替秦江。他又在心内想了一遍。
秦江闻言心中讶异,那方砚可是贵重之物,不由得又问:“……镇北将军府献上的红丝砚?”
“怎么?如今连处理一方砚台,也得你秦将军下令了?”
从锦帘内飘出的声音让秦江觉出一阵冷冽,他昨日只当那姑娘是等着他罢了,便自做主将人放了。谁知竟得了世子的冷脸,终是自己的思虑不周全,便开口道:“属下知错,世子若实是不放心,我今日夜探苏府,去把她解决掉。”
他说完这句话便再未得到任何回应,他亦很识趣的合上了嘴,及至万隆酒楼门前,才唤了一声‘落轿’。
采青收拾包裹时,瞧见里头端端的躺着一块石头,不禁低喃道:“这是什么人,怎的还了药回来,还给里头扔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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