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了,但她还是要厚着脸皮为阮樱樱打圆场,低声与阮清绮道:“娘娘是知道的,樱樱这孩子与你父亲一个脾气,素来有些个别扭........还请娘娘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饶她一回。这样,我们先去殿里说话,也省得叫别宫的人看了笑话。”
徐氏语声柔和且恳切,咬字却是极清晰的,尤其是把“你父亲”“一家人”“别宫”这几个字咬得重重的,显是意有所指,既是求恳也是催逼。
阮清绮不为所动,反看了眼一侧的绿荷。
绿荷立时出来,睨了徐氏一眼,冷声开口道:“阮夫人此言差矣。正所谓‘家有家法,国有国法’,便是一家人也该守礼,岂可因私废礼?”
徐氏看了眼沉默着的阮清绮,又看了眼拿腔作势的绿荷,几乎咬碎一嘴银牙。
待她勉强忍下口气,再看仍旧梗着脖子的阮樱樱时,不免的也生出了些微的气火:她也不求阮樱樱多懂事,大面上糊弄过去不就成了?偏她这时候还要耍小孩脾气!
有脾气,有傲骨,不肯低头,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看不清形势,一味地发脾气、讲傲骨、不肯低头,那就是不合时宜,甚至是愚蠢了。
一时的低头有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真正的能人总是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只有这样才能笑到最后,把人家割在自己身上的刀,十倍还之。
这般想着,徐氏也不再纵着阮樱樱,很是干脆的抬手拍了拍阮樱樱的背,半是哄劝半是催促的道:“樱樱,还不快给你大姐姐行礼?”
阮樱樱闻声抬起眼,濡湿的眼睫轻颤着,下颌微尖,显得楚楚可怜。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徐氏:以往在家里,徐氏总是向着她的。若她与大姐姐起了争执,无论谁对谁错,最后被罚的必是大姐姐。怎么今日,连徐氏都向着大姐姐了?
徐氏只是以严厉的目光催促着阮樱樱。
阮樱樱几乎要崩溃了,再也支撑不住,眼里簌簌地掉下泪来,险些抽噎出声。
但是,她如今是在宫里而不是阮家,徐氏也不向着她,孤立无援之下,最后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下,委委屈屈的与阮清绮行了一礼。
直到此时,阮清绮方才端出宽宏模样,嗔怪般的开口道:“都是一家人,夫人怎的真就计较起来了?”
她嘴里这样说,可手上动作却是故意慢了一拍,直等到阮樱樱行完了礼方才去扶人,扶了人起来后又顺嘴说了绿荷一句:“哪有你这样多话的,还不赶紧下去?!”
绿荷告罪退下,心如明镜:阮清绮不过是说她几句,借此堵了徐氏和阮樱樱事后追究的口子——阮清绮做主子的都已经开口训过了,难道徐氏等人还想再追究?那也太斤斤计较了。
果然,待得绿荷退下后,徐氏果是不再多言。
阮清绮一手扶着阮夫人,一手挽着阮樱樱,拉着人入了殿,口上笑着道:“好叫夫人和妹妹知道,我先时已叫人煮了茶,就等着你们呢。”
三人入了殿,自是又要按着位次坐下,阮清绮这个皇后自然是要坐在上首的,落座后便端正坐好,垂下眼,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下首的两人。
她自然知道徐氏和阮樱樱最忍不了的是什么,这才要时时刻刻的强调并且彰显自己眼下的地位,以此来刺激徐氏和阮樱樱的心情与情绪。
看吧,阮修竹不舍得把阮樱樱塞进后宫这虎狼窝,反把她这个不讨喜的长女当成弃子塞进来,叫她进了坤元宫。如今,倒是轮着阮修竹宝贝的妻女来给她行礼问安,坐她的下首了。
这般一想,阮修竹这回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阮清绮不由抿唇,隐有笑意。
与此同时,徐氏亦是暗暗的打量起已有一段时日未见的阮清绮。
适才没留神,如今再仔细一看,倒真是暗暗地吃了一惊——大半个月不见,阮清绮竟是瘦了些,只是身形与脸庞仍旧是圆润的,精神和仪容倒比以往更好了些。
徐氏看在眼里,想到临出门前阮修竹额外的那句叮嘱,心中不觉便闷了口气,看着阮清绮的目光也微微泛冷。
阮清绮却是心情颇好,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又侧头看了绿荷一眼。
绿荷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阮清绮的心情就更好了,含笑看着徐氏和阮樱樱,吩咐下头的宫人:“还不上茶?!”
宫人诺诺应声,不一时便有人端了热茶上来。
阮樱樱才掉了几滴泪,这会儿眼眶微红,情绪也不好。宫人递了茶来,她没甚精神,只随意的伸出手去接。
正好,她也确实是有些口渴了,漫不经心的掀了茶盖,看也不看,便要喝一口缓缓神。
也就在此时,坐在一侧的徐氏眼角余光掠过,瞥见茶盏底下那几样眼熟的泡茶药材,墨黑的瞳仁微缩,只觉得心跳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拦道:“别喝!”
与此同时,徐氏有些仓皇的伸出手去,竟是直接阮樱樱手里的那盏茶都给打翻了。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殿中上下一时都这声响被惊动,注目过去。
随即便见着那茶盏被打翻在地,砸落在猩红的长毯上。
玉青色的茶盏立时便碎成了几瓣,带着水光,映出了徐氏略有些苍白的脸容以及阮樱樱惊诧且莫名的神情。
阮清绮神色不变,眉目含笑,看着下首的两人。
仿佛是在看一出好戏。
☆、有恃无恐
随着茶盏摔落,满殿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在了徐氏的身上。
阮樱樱更是茫然无措,只委委屈屈的轻声叫了一声:“娘......”
徐氏却已顾不得身侧的阮樱樱,不觉间对上了阮清绮自上首投来的目光。便如冷水浇头,她一个激灵,终于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心绪稍定,不由得便浮出无数念头。
第一个浮上来的念头是:安神茶的事情,她必定是知道了。
第二个念头则是:真是大意了,适才就不该出手打翻那盏茶。
若非阮清绮心有怀疑,有意试探,坤元宫的宫人不可能就这么端着两盏安神茶上来的。而此时最好的反应该是故作不知的把这两盏茶喝下去,以不变应万变。
反正,药茶原就只是健身开胃的,便是叫阮樱樱喝上一盏也没什么大不了,她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了,反到是不打自招,惹人笑话了。
若非徐氏之前吃惊过度,慌了神,伸手打翻那盏茶,她大可以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回头若是阮清绮真想要追究起来,徐氏也可以一推六二五。
然而,这两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徐氏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不得不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考虑起目下的处境:她现在要如何把这事糊弄过去?
想到这里,徐氏自觉脊背发凉,冷汗更是顺着脊骨滚落而下,几乎要汗湿内衫。好在,她到底还是年长些,经过不少事,勉强镇定下来,开口先是告罪:“臣妇失仪,万望娘娘恕罪。”
阮清绮却并未立时应声,只定定的看着徐【公/众/号:xnttaa】氏,目光里带着了然,也带着讥诮。
徐氏原就有些心虚,被她这般看着,脸色越发的白了。她用手掌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因为用力过度,骨节几乎泛青,心下再无侥幸:她果然知道了!
停顿片刻,阮清绮方才端出宽慰对方的模样,开口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一盏茶罢了,夫人不必介怀。”
说着,她轻轻的拍了拍手。
不一时,便有宫人轻手轻脚的上前来,先是适才摔落在地的茶盏给收拾起来,然后又那被茶水打湿了的地毯卷起,重又换了一块。
殿中一时静的出奇,两边都是默然。
待宫人们收拾好了一切,重又退下时,阮清绮又吩咐人重新给阮樱樱上一盏热茶。
阮樱樱本就心情不好,偏适才又被徐氏突兀的打翻了茶盏,更是委屈难受,只因着诸人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她也忽然不好发作。此时见着阮清绮看过来,阮樱樱莫名的就觉得心酸难受,一股子酸意涌上眼睛,忙伸手去擦眼睛,这才没有哭出来。
瞧她这模样,阮清绮仿佛很是心疼般的叹了口气:“二妹妹的裙摆都被茶水打湿了......要不,还是叫端砚带二妹妹下去,给换身干净衣裳吧?”
阮樱樱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又竭力表现得识大体。她委曲求全的表示:“我没事的。”话虽如此,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阮清绮早便知道她这德性,神色不变,心里倒是十分感慨:果然,假白莲到了哪里都是假白莲。不过,今日的戏要是没有阮樱樱哪里又能唱的下去?
所以,阮清绮还是端着大姐姐的模样,直接拍板了:“端砚,还不赶紧带二姑娘去偏殿换身衣衫?”
端砚连忙应声下去扶阮樱樱去换衣衫。
虽只是湿了裙摆一角,可阮樱樱确实是委屈难受的,这会儿见着阮清绮的做派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收到了重视,心下不由也觉妥帖。所以,她口上说着不必,倒也没有真的推拒,只半推半就着扶了端砚的手起身往偏殿去了。
等到阮樱樱几人出了内殿,阮清绮这才嗔怪似的说了徐氏一句:“夫人适才怎的忽然发作,看把二妹妹吓得!瞧她这模样,真是怪委屈的......”
以往,阮樱樱掉眼泪,徐氏肯定是要心疼焦急的,此时她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心疼焦急掉眼泪的阮樱樱的,只能勉强一笑:“是啊,适才是我失态了。只是,那毕竟是娘娘以往喝惯了的安神茶,我忽的瞧见了,只当是宫人上错了茶,一时惊诧,这才失手给打翻了。”
徐氏这话说得不甚高明,阮清绮也没有揪着不放。
她微微颔首,施施然的反问道:“确实是我喝惯了的安神茶。怎么,我能喝,二妹妹不能喝吗?”
徐氏心知,安神茶的事情两边此时已是心知肚明,无论什么说辞都只是掩饰,反到是平添笑料。所以,她索性也不多说,先抬手端起自己那盏安神茶,喝了一口,然后才道:“自然是能喝的。”
反正,这茶原就是开胃健体的,喝个几盏也没什么......她越想越觉得后悔,不禁再一次的懊悔起来:她适才真的是反应过度了,不仅不打自招,还落人口实。
心下这般想着,徐氏抬手又喝了几口,定了定神,这才道:“只是,这药茶方子,原是特特为娘娘配好的。还记得娘娘您自幼体弱,大病小病的总也不断,时常需要吃药。那会儿,我与您父亲,可真是为着娘娘的身体愁白了头发。”
说着,徐氏还很应景的擦了擦眼泪。
阮清绮只觉得恶心,想吐。
徐氏却还是满面慈和的往下道:“也是多亏娘娘有福气,道士上门送了这药茶方子,娘娘这才能无病无灾的到了现今,才有了如今的凤仪之福。虽只是一盏茶,到底是那道士给娘娘配的方子,一应药材也都十分名贵,我等如何敢多用?”
阮清绮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这有什么,若夫人喜欢,我再叫人赏些药材去府里,夫人只管天天用便是了。”
徐氏脸色微白,连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夫人养我教我十多年,如此深恩,怎能不报?”阮清绮却笑出了声,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这样吧,便叫陈嬷嬷随夫人回去,她是做惯了泡茶的活计,正好回去,天天泡茶,服侍夫人和二妹妹。”
徐氏险些被阮清绮的话给噎死。
不过,初时那点儿被人忽然揭短而产生的慌乱与气急过后,她反倒更加冷静了,想了想,还是道:“陈嬷嬷乃是娘娘的奶嬷嬷,如今娘娘就在宫里,孤立无援,正缺个得力的帮手。若是我真为着自己这点儿的小事便叫娘娘割爱,岂不是我的不是,回头老爷必要说我不知规矩的.......”
顿了顿,徐氏又道:“对了,娘娘许是不知,我入宫前,老爷便已特意叮咛我,让娘娘现下也少用些茶——如今陛下膝下犹空,娘娘还是要寻个太医调理好身子,早日为皇家绵延子嗣。”
这左一句“孤立无援,正缺个得力的帮手”,右一句“回头老爷必要说我不知规矩”,最后来一句“老爷便已特意叮咛我,让娘娘现下也少用些茶”——简直是打两棍子再给个甜枣。
显然,徐氏现在已是缓过神来,说话的语声虽是柔和,内里却已显露出几分强硬的胁迫意味来——阮清绮本就是靠着阮修竹才坐上了后位的,如今宫里宫外,内忧外患,她本就根基不稳,若是再不与娘家处好关系,只怕这后位立时便要不稳。
有阮家在,徐氏还是很有底气的,甚至称得上是有恃无恐:哪怕阮清绮是皇后又怎么样?不过是个纸糊的皇后。若真就惹急了她,回头告了阮修竹,惹得阮修竹动怒,那么阮清绮当初是怎么坐上这个后位的,以后就得怎么从后位上滚下来。
对上徐氏微凉的目光,阮清绮也不生气,唇角微扬,正欲说话,忽而偏殿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救命!”
是阮樱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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