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廷垂眸看了眼阮清绮越来越红的双颊,不由得又揪了揪那条自己亲手编出来的辫子。
阮清绮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瞪着他。
萧景廷终于还是扬了扬唇,笑容冷淡,眼里却带着少见的揶揄:“你晕过去的时候,发髻散开了,朕便想着,若是编条辫子,手感应该不错......”
“果然!”顿了顿,他又慢吞吞的补充道,“还真有点像是狐狸尾巴。”
这简直是拐着弯骂阮清绮像狐狸,阮清绮气得脸都要鼓起来了——说真的,虽然她“醉了”之后确实是蹭人蹭得厉害了点,但也不至于说是狐狸吧?
说真的,阮清绮真想给他也编条辫子,试试手感。
可惜,她不敢。
不过狗皇帝这么狗,真要是编辫子,那肯定是狗尾巴吧?
心里骂着狗皇帝,阮清绮嘴上还是要问一句:“这辫子是陛下编的?”
“嗯。”萧景廷像是把玩新奇的玩具,在发尾处轻轻的揪了一下,力道不大,倒没有牵扯到头皮。
阮清绮试着伸手将自己的辫子从他掌中抽回来。
可惜,没成功。
于是,她只好扯了扯嘴角,假笑道:“我都不知道陛下还有这么一手。”
萧景廷蹙了蹙眉头,似是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朕以前学过这个,不过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着,他闭了闭眼睛,补充道:“是在冷宫的时候。”
萧景廷很少提起冷宫。阮清绮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自己那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试探着问道:“是,给薛娘娘编的嘛?”
说来,萧景廷那位生母,若论身份确实是有些尴尬——她是死在冷宫里的,死时仍旧只是个宫人,哪怕萧景廷如今已是践祚登位,也没能追封自己的生母。宫里人说起来也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想着她姓薛,索性便含糊着唤一声“薛娘娘”。
有时候,阮清绮私下里想想,都觉着这位薛娘娘遇着孝成帝,真就是倒了血霉,赔了一辈子。
孝成帝与陆太后少年结发,多年来都是夫妻恩爱,情深不改。甚至,在孝成帝登基后,他还力排众议,虚六宫而独宠中宫,只独宠陆太后一人,堪称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例。也正因此,陆太后迟迟不能有孕,子嗣之事也成了一大难事,朝里朝外物议沸腾,孝成帝也是头疼许久。好容易等到了陆太后有孕,孝成帝简直高兴疯了,难得的大醉了一场。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巧了,巧的简直就像是《相府娇女》作者做私设时特意给洒的狗血。
因陆太后有孕,孝成帝与陆太后也是有一段时日不能同房,他这一醉难免起了兴致,醉晕晕的拉个宫人临幸了。待得第二日,孝成帝酒醒后,根本没来得及欣赏枕边宫人的美貌,反是后悔不已,惊怒交加——他爱陆太后甚矣,哪怕陆太后迟迟不能有孕,朝里朝外那么多的压力,他还是硬生生的给扛了下来,始终都不染二色,好容易才等到陆太后有了身孕,眼见着就要柳暗花明,这样的时候怎么能闹出这样的事情?
孝成帝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错误”,左右为难之际,最后终于拿出了皇帝独有的特权——他提起裤子便不肯认人,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孝成帝自我催眠,他身边的宫人自然也知轻重,一个个的都把这事咽到肚子里,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多言。为此,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自然就被丢去了冷宫。从此,再没有人敢在孝成帝或是陆太后跟前提及此事——这也是萧景廷这么个大活人能在冷宫里瞒了那么多年的原因之一。
这样经了几年,便是孝成帝自己都将这事给抛之脑后了。直到明德太子病逝,孝成帝在榻上病重将死,忧心后继无人,后宫中才有人敢将这事报给他。那会儿,孝成帝为着江山,不得不强撑着认下萧景廷这个儿子。但他从未提及那个为他生下儿子的宫人——毕竟,他与陆太后恩爱多年,突然冒出个庶长子已是足够令陆太后难堪,若是再牵扯出那个给自己生下儿子的宫人那就更不堪了。
幸好,那宫人早便死在了冷宫里,孝成帝索性就当萧景廷这个儿子是从冷宫里捡来的,根本没提追封之事,言里言外都只让萧景廷孝顺陆太后这嫡母。而陆太后脾气倨傲,自然是不可能愿意与人共享太后这个头衔的,无论是孝成帝还是前朝也都不至于为着这点“小事”与陆太后对抗。所以,哪怕萧景廷登基近二载也没能追封生母,那位薛娘娘甚至都没能葬在妃陵,而是被陆太后随手指了块地葬了。
所以说,这位薛娘娘也真是倒了血霉——做了错事的明明是酒醉后的孝成帝,她只不过是反抗不得的受害者,偏偏她却要承受全部的错误,被送去冷宫,默认着等死。此后,她不得不在冷宫里艰难产子,胆战心惊的将自己不被期待的孩子养大......甚至,她都没能看见孩子长大,便要怀着一肚子的担忧与惶恐,在病痛中过世。哪怕她已经死了,哪怕她的孩子登上帝位,她也依旧得不到正名,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她都只会是孝成帝与陆太后这一对帝后爱情里的背景板。
正因为这位薛娘娘太倒霉了,阮清绮平时都不大敢当着萧景廷的面提起这个,就怕被迁怒了。也就是今日,趁着萧景廷提及当初,神色不错,她才刚多问了一句,全当试探。
而萧景廷也确实没有生气,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只轻应了一声:“嗯。”
阮清绮见状,眸光一转,正欲得寸进尺的再问几句,忽而便听得门外传来內侍的急切的通禀声——
“陛下,娘娘,出事了!”
几乎是立时的,御书房里两人间那缓和下来的气氛重又紧绷起来。萧景廷很快便松开了握着阮清绮发辫的手掌,抿了抿唇。
阮清绮也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
与此同时,內侍从门外进来,一面行礼一面低声禀道:“陛下,娘娘,前头出事了!燕王与阮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难写,唉,就先这样吧。明天尽量多更点。
☆、一口黑锅
闻言,无论是萧景廷还是阮清绮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此时此刻,适才房中那隐约生出的旖旎已然消失殆尽。
阮清绮看了眼萧景廷紧绷着的侧脸,见对方只抿着唇不开口,便主动看向那內侍,缓声说道:“不必急,慢慢说的......燕王还有我那二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她与萧景廷的目光都落在那內侍的脸上。
內侍本就紧张的很,双股战战,此时被帝后两人这般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额上更是渗出汗水来。他喉中隐隐的便跟着发干,声音不觉小了下去:“这,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是太后娘娘派人传了消息回来的,只说是燕王与阮姑娘出了事。请皇上还有娘娘过去一看。”
这话简直说了和没说一般。
萧景廷听了不由蹙眉,又看了眼阮清绮。
阮清绮也正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心下一动,已是有了猜测:玉棠醉!
他们两人才经了“玉棠醉”这事,两个当事人自然格外警觉些,立时就想到了这个——既然阮清绮从宴上带来的酒水里有玉棠醉,那么宴上其他酒水呢?以燕王之机敏,或许不会轻易上当,可阮樱樱却不一样。
想着阮樱樱那脑子,阮清绮实在没有信心,悄悄的与萧景廷点了点头。这玉棠醉实在是有些防不胜防,阮清绮一时不觉都着了这道,若陆太后有意,阮樱樱肯定是逃不过的。只是,按理来说,这样的场合,陆太后实在不该对阮樱樱动手,尤其是还把事情牵扯上了燕王......
一念及此,阮清绮点头的同时,心下又更添了几分的疑惑。
萧景廷与她也是一般的想法,两人对视片刻,萧景廷收回目光,对着內侍摆摆手,沉声吩咐道:“备驾。”
內侍恭谨应下,连忙退下准备。
萧景廷伸出手,将之前搁在木几上的一摞折子理了理,起身将之放回御案上。然后,他抬起手,稍稍的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正欲抬步出门,忽的又想起没有动静的阮清绮,回首看了一眼。
阮清绮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手揪着乌黑的辫尾,一手捂着侧脸,不知在想什么。她像是察觉到了萧景廷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仰头看过去,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萧景廷只觉莫名,沉默着等她主动开口。
果然,阮清绮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睁大眼睛瞪着萧景廷,小声抱怨道:“那,我这辫子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过去吧?”要是真甩着这么条辫子去宴上,让人怎么看她这个皇后?
萧景廷瞥她一眼,真心觉着阮清绮这自己揪着自己辫子的模样像极了衔着尾巴的猫咪。
有点可爱。
但也有点傻。
不过,一点的可爱和一点的傻正好相抵了,萧景廷难得的有了点耐心,主动提醒她:“让宫人过来给你重新梳个发髻便是了。”
阮清绮这才反应过来,真心觉着自己被那“玉棠醉”给弄傻了,居然还真的为着这点儿小事犯愁——想到这里,她心下不由赧然,颊边滚热,火辣辣的。
萧景廷见她双颊晕红,知道她这是反应过来了,心下微软,有意宽慰她,便主动坐去一边,道:“叫你那两个贴身宫女进来吧。左右那头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你且在这梳洗梳洗。朕等你。”
阮清绮稍稍放心,点了点头,这才扬声唤了端砚与绿荷进来,正好服侍着她梳洗。
绿荷和端砚在阮清绮身边服侍已久,自是知道些阮清绮的脾气,虽是瞧见了那条乌黑油亮的辫子也不敢多言,只是心里不免暗暗的觉出讶异:这御书房里只皇帝与皇后两人,可皇后一向是拙于梳发,这辫子难不成是皇帝给编的?
绿荷和端砚只这么一想便觉心下惴惴,实是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就连解辫子的手都有些隐隐发颤。
最后,还是绿荷乖觉。她小心的解了小半条的辫子,然后又将上面的辫子盘好,绾成一个精致的侧髻儿,最余下的用珍珠作为点缀重新编好。乌发油黑,珍珠点点,恰似星辰在夜河里熠熠生辉,明灭不定。
如此这般,既省了小半的时间与功夫,也最大程度的保留了这条“来历不凡”的辫子。
阮清绮对着镜子照了照,倒也觉着不错,眼角余光瞥见仍旧等在一侧的萧景廷,终于还是舒了口气,起身往萧景廷坐着的那处走去,主动伸出手:“陛下,可以走了。”
萧景廷微微颔首,指尖勾着她细嫩的手指,签住了她的手掌,微微颔首:“走吧。”
顿了顿,他侧头往阮清绮发髻看了眼,很快便又收回目光,只语声淡淡的又说了一句:“不错。”
阮清绮:“......”又不是真的哑巴,认真夸一句好看或是漂亮,怎么就这么难为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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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宴上出了事,最后还是陆太后做主,先回了慈宁宫。故而,阮清绮与萧景廷自也是要赶去慈宁宫的。来回折腾了不少时间,待得帝后两人赶到事,事情都已将至收尾。
当然,在路上,阮清绮和萧景廷也总算是知道了这事的具体细节。
因着阮清绮中途带着酒食去御书房投奔萧景廷这个皇帝了,陆太后对阮樱樱的兴趣也减了小半,索性便叫人坐了回去。因着阮樱樱性子娇,她在宴上也不认得几个人,倒是与易尔蓉算是相识,还能说上几句。故而,阮樱樱便与易尔蓉凑到了一处,两人不知怎的都有些“喝多了”......之后,阮樱樱借口小解,起身离席,久久未归,易尔蓉不免生疑,顺着阮樱樱离开的方向,起身去看,偏巧就撞见了“喝多了”的阮樱樱软倒在燕王身上,发髻散乱,衣衫半湿,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若只易尔蓉一个瞧见,她有自己的私心,少不得要瞒下去。可易尔蓉身边还跟着两个宫人,当时便被惊到了,不禁叫了出来,惹得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于是,阮樱樱与燕王这事便再瞒不住。
真要说起来,也不知是阮樱樱倒霉,还是燕王倒霉。
当然,阮清绮是觉着燕王可能更倒霉些——就阮家那些人的破德行,他们肯定不会觉着这事是阮樱樱的错,多半是要将之算到旁人头上的,而燕王这个占了阮樱樱“便宜”的人只会被认作罪魁祸首,说不定还要觉着燕王是乘人之危的小人呢......
这么一想,燕王也真是倒霉。
阮清绮想着想着,忍不住就低了头,悄悄的抿了抿唇。
萧景廷本是不想多管的,可见着她现下这模样,萧景廷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她:“你收着点!”
阮清绮不仅是皇后,也是阮樱樱的嫡姐,宫中设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若显出这般幸灾乐祸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小人得意了,少不得要惹人非议——若是心思诡谲些的,说不定还要以为这就是阮清绮故意给幼妹设套呢。
阮清绮连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将自己那点儿的笑意压了下去,把眼角都揉出些嫣红来,蹙着秀眉,作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唉......我那二妹妹先时还在佛前立誓,说是要为了母亲,三年不嫁的。现下出了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萧景廷:“......你这就太过了。”
阮清绮忍不住瞪他:“随便过得去就是了——哪有你这样挑剔的。”
瞪人时,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睫扬起,眼角还有揉开后的一点儿薄红。
眼波流转之间,竟有一种逼人的明艳,令人目眩。
萧景廷也忍不住的抿了抿唇,侧过头去,移开了目光,索性不管她的装腔作势了。
很快的,御辇便停在了慈宁宫边。
早有宫人远远的瞧见御辇,一齐上前来,行礼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