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制作羽箭时候,为了方便辨认,不仅会在箭尾刻上姓氏缩印,同时箭尾羽毛的颜色也不尽相同。
国公府的箭尾羽毛是紫色的。
唐映摇心下估摸着,或许是和国公府的羽箭颜色恰巧相近罢了。
虽在心中这样揣测着,却还是忍不住好奇上前去看,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府上的荣幸,用着和国公府颜色这般相近的羽箭。
顶上摞着的那只鹿被射中了脖子,已经奄奄一息,唐映摇掏出帕子掩住口鼻,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
从箭尾的颜色上,却是瞧不出什么不同来。
她微微俯身,去瞧箭尾刻着的字,伴着这令人几近晕厥的血腥气儿中,郡主终于瞧清了靠近紫色箭尾上刻着的字——唐。
小郡主脚步一个踉跄。
她环顾四周,在心中揣测着爹来的可能性,还是觉得微乎其微——即便是他老人家真的来了,怕也是不会上场的。
她爹是儒雅之士,素来不好舞刀弄枪。
她索性伸手拦了一个侍卫,指了指那坨猎物。
“这些都是谁猎的,你可知?”
“回郡主,小人不知。”
唐映摇睨了他一眼,“那谁知道?”
这位身量颇高的侍卫此刻弯腰垂首地站在郡主面前,额前划过一丝冷汗。
“回郡主,除了靠猎物身上致命的那支羽箭之外,别无他法。”
侍卫解释完,见郡主并未搭话,也不敢贸然抬头去瞧郡主的神色,只得硬着头皮又道,“郡主,猎物射杀之后我们只负责去林子中将其捡拾回来,多半不会瞧见是谁将其猎杀的。”
这便奇了,是哪位大义凛然的莽夫,竟肯将这等功劳让给她?
瞧着这莽夫似乎箭术厉害得紧,场上就数紫色羽箭猎杀的猎物数量最多。
小郡主也不着急,兀自寻了个树荫处等着今日的围猎结束。
这边看台处,时不时浅笑连连,正值午后,天气还是有些微微的热,便有夫人自袖中掏出帕子来拭汗。
“王夫人,本宫瞧你这帕子绣得倒是别致。”兰贵妃懒懒开口道。
王夫人是兵部尚书王大人之妻,前不久才封了个二品诰命夫人。
有幸和众位娘娘坐在一起,心下难免有些紧张,但她也没忘了心中一直怀揣着的正事。
“娘娘谬赞了,这是小女瑞雪绣的。”
王瑞雪就坐在王夫人身边,听到母亲提点,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兰贵妃轻笑道,“绣工不错,人生得更是不错。”
兰贵妃膝下有个五皇子,此刻如此夸赞一个世家小姐,不难猜其用意。
王夫人听得直乐呵。
赵皇后也颔首道,“确实不错。”
不知这句不错是在夸绣工,还是在夸人,左右皇后是开口夸了。
王夫人见皇后娘娘开了口,忙跟着道,“若是皇后娘娘也瞧得上小女拙略的绣工,不妨让她为娘娘也绣个帕子,尽尽心意。”
赵皇后微微一怔,她也只是逢场夸上两句罢了,却不想王夫人当了真。
赵皇后走的是贤良淑德的后宫典范路线,不会轻易拂了旁人的脸面,于是笑着点头,“那本宫便等着了。”
众位夫人将王夫人此举看在眼中,心中无不都在暗自嘲讽。
贵妃娘娘哪里是看上了你女儿的绣工,宫中什么好绣娘没有,贵妃娘娘那是瞧上了你女儿这个人了。
这王夫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心比天高。
瞧不上五皇子,觉得只有东宫的位置才能配得她女儿。
不论如何,此举先不说有没有巴结上皇后娘娘,可却把贵妃娘娘给得罪得不轻。
赵皇后无心去钻研此处的暗流涌动,她时不时地朝外面张望,却一直不见唐映摇的身影。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就此怨上她了。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嫁给太子不好吗?
这是多少女儿家期盼还期盼不来的荣耀,方才王夫人颇费力气,不就是想求此事吗?
成了太子妃,将来再入主中宫,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许久之后,赵皇后才不得不承认,唐映摇是个看得通透的孩子。
在这皇宫中的日子啊,如履薄冰,处处算计,每个人都活得心惊胆战,纵使有这滔天的权势,又何来快乐可言呢?
郡主苦苦消磨着时辰,终于是到了傍晚。
映着夕阳的余晖,世家子弟弯弓搭箭,陆续骑马归来。
帝后一起端方坐着,等着宦官细细将猎物清点完毕,挨个封赏。
清点完之后,宦官面色有些古怪地上报给皇帝。
皇帝的面色也一同变得古怪了起来。
“四皇子殿下,所猎猎物统共四十五只,三皇子殿下所猎猎物统共三十九只,尚书府元二公子所猎猎物统共三十五只……”
噼里啪啦一连串名单下来,令人听得有些困乏,终于快清点完毕了——
“顾王府昭世子所猎猎物,统共一只,五皇子殿下今日所猎猎物统共零只……”
此言一出,全场不免有些哗然。
这二位京城中的风云人物,不知今日是抽了什么风,取得了这样令人啧啧称奇的成绩。
只是,最令人惊讶的似乎还在后头——
“今日的魁首是——国公府小郡主,所猎猎物统共一百二十九只。”
全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唐映摇总算琢磨出了怎么个回事了,合着这顾昭和顾闻启两个人,在捉弄她这方面,达成了惊人的共识?
小郡主这厢目瞪口呆地被请上了台,皇帝瞧着她的目光也有些一言难尽。
台下,在郡主心中已经成功盖章为幼稚鬼的两个人,正对彼此怒目相视,妄图能将眼神化为利箭来杀死对方。
少年之间的古怪行为,不外乎年少轻狂,三言两语便轻易能激起在心爱之人面前争强好胜的心思,哪怕清醒下来再回首瞧,这行为无厘头又幼稚得紧。
顾闻启心道,好个狡猾的顾昭,竟还留了一手,叫他垫了底。
顾昭挑挑眉,移开了视线,顾王府怎会垫底?
果真是情敌相见,水火不容。
顾昭望向台上的那抹窈窕倩影,这不让人省心的小郡主,真是好本事,惯会招惹如此执着的烂桃花?
小郡主站在皇帝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
皇帝有些恍惚,这皇家狩猎,许久也无女子拔得头筹了。
当初,当初……
当初那人也是一抹张扬的红装,骑射之术,却要比众多男儿还要精湛。
她的头筹,实乃是当之无愧。
皇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再瞧眼前这小郡主,虽是那人的女儿,可却……
却也生得这般好,皇帝想再心中打压两句,可却终究没忍住,没忍住在心头夸赞了两句,遂开口封了赏。
皇家围猎,小郡主意料之外地出尽了风头。
她是女子,赏赐无非是些金银珠宝,若是男子,说不定还会是封官加爵诸如此类更诱人的赏赐。
哎,倒也是可惜。
尽管在围猎中拔得头筹,小郡主依旧是要自己回家的。
围猎从头到尾都是规矩,最后一条便是不许府中马车来接,要各自策马回去,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诚然,小郡主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策马归家和来年的风调雨顺之间,有什么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
可见制定规矩的史官,各个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蛮不讲理。
郡主心中叹息,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出了猎场。
此马本就温顺,加之饿了一下午,步伐肉眼可见的慢。
小郡主想起上午时候的事情,遂琢磨着用巴掌“激发激发”它,手抬起了几下,却依旧没胆子落下来。
危险和慢之间,郡主英明神勇地选了后者。
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晃着,郡主被一辆马车赶超上了。
马车中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幼稚双鬼的其中之一——顾昭是也。
他凭什么能舒舒服服地坐马车回去?
小郡主一时有些目瞪口呆,遂拽了拽缰绳。
一天都不在状态的马此时难得的受教,一个转弯便挡在了王府马车前面。
王府车夫瞧见是郡主,忙伸手作揖,“拜见郡主。”
郡主也想做马车,于是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只见她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道,“学生今日心中有惑,郁郁不得解,这才斗胆拦下先生,想叫先生指点一二。”
她话音刚落,里头似乎传来一声嗤笑,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车帘子,世子露出半张英俊容颜。
“上来。”他道。
小郡主十分开心地下了马,车夫忙起身让位置,郡主欢快地跳上了车。
帘子还未落下,世子的声音便又响起,“你去帮她把马牵回国公府。”
车夫忙应下,乖乖下车去牵郡主的马,心中却忍不住地犯嘀咕,郡主何时这般谦逊好学了?
记得前些日子去王府听学,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小郡主毫不客气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车内坐好,听顾昭还记得安排车夫去帮她把马牵回国公府,顺嘴毫无诚意地恭维道。
“还是先生思虑周全,学生自愧不如。”
“不过……”她忽而想起,车夫若是走了,“谁来驾车呢?”
总不好叫一个郡主,一个世子,在马车里干坐着,耐心等一个车夫回来吧?
不好,实在不是个美妙的安排。
顾昭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情绪尽收眼底,车夫明明是去帮她牵马了,却还要受她的埋怨。
顾昭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所想分毫不差。”
郡主的面色一时变得纠结又痛苦。
第31章
就在郡主十分纠结之际,马车轻轻地动了动。
紧接着开始慢吞吞地向前行着,小郡主心中诧异,轻轻将车帘子挑开了一条缝儿,将眼睛探过去张望,却瞧见,无人赶车,马却亦步亦趋的向前走着。
“这马竟自己知晓路?”
她惊讶地问道,连头也不回地,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匹神奇的马儿。
“坐回来,莫摔着。”世子没回答她惊奇的疑问,转而好心提醒道。
此马灵性非凡,又经过特殊训练,知晓路也不稀奇。
小郡主难得乖乖地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将帘子放下,端正坐了回来。
“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这个位卑权轻的先生?”
他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将小郡主问了个措手不及。
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她找借口赖上他,而他也很和善地不挑破她的谎,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不配合她了?
他又在别扭什么?
她才刚刚勉为其难地跟他和好,答应她,别把他们的关系弄得更糟糕了好吗?
“学生只是略略好奇,为何先生能乘马车回去?”
而他们这些人,却都要苦哈哈地为了个名头上的风调雨顺而骑马回去。
实在是不公。
“圣上的恩准。”他的答案简洁而明了。
唐映摇一下子便明白了,顾昭对外还是病弱公子的形象,定是皇帝怕他身体不行,才特许他在皇家狩猎结束之后乘马车回去。
可她瞧他倒是挺精神的嘛,尤其是同她斗智斗勇的时候。
他没病,却依旧能舒舒服服地坐马车回去。
实在是不公。
“可还有什么问题?”
他这是作甚,问题问完了,要赶她下马车的意思吗?
“有……”小郡主弱弱地开了口。
世子抬眼望她,静静地等着下文。
“我的脚方才扭伤了,是断不能走路回去的。”
她坚定而飞快地杜绝了顾昭将她赶下马车的可能。
她受伤了,可不能再鲁莽地将她赶下车了。
顾昭瞟了一眼她的脚腕,神色不辩,不知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因着无人赶车,马走得也不快,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在月牙儿挂上枝头的时候,马车才行至国公府的大门口。
在如此煎熬的归途中,郡主显然已经饿极,车刚一停住,她便一撩衣摆,迫不及待地要跳下去。
“咳咳……”世子别有用心的咳声清晰地传进了小郡主的耳朵里。
现在无论顾昭做什么,唐映摇都要在心中将他的行为过上三遍,以免在掉以轻心的时候被他坑到。
果然,事实证明郡主此番做法是十分英明神武的。
只因她忽然想起方才为了蹭顾昭马车而找的一堆借口中,其中一个便是自己脚扭伤了。
真正扭伤什么样儿郡主不大装得出来,可她知晓,现下定然是不能欢快地跳下车,回到府中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十分惬意地上桌吃饭。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哦不对,她现在还能干坐着。
小郡主眨巴着狡黠的双眼直往世子身上瞟,试探地问道,“学生脚扭伤了,先生没忘吧?”
世子眼角狠狠一抽,都重提一遍了,他还能忘吗?
“然后?”
哎,他简直惜字如金,都不知道关心关心她。
“便劳烦先生下车,去府中将我的侍女唤来,扶我进去……”
她面色如常,丝毫没有麻烦别人时候该有的觉悟。
世子对她的神色熟视无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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