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话题将这个问题岔过去,她不喜欢讨论自己,尤其是在这样的公众场合。
正犹豫着,田恬突然“啊!!!!!”一声,惊叫起来。而且拖长了嗓音,叫了足有五秒钟。
苏寒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地上。
受到惊吓的不止苏寒,其他食客也纷纷侧目。
田恬握着手机,双眼灼灼地盯着屏幕,神情惊讶得如同——苏寒想起田恬曾经说过的一个比喻——惊讶得如同在网上看到了自己的裸/照。
“怎么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苏寒还是有几分担心地问道。
田恬被叫回神,看看她,又看看手机,再看看她。最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激动地定格在苏寒脸上,瞳孔里像是有两团小太阳。
这下苏寒被她看得更加莫名了。
“苏苏……”田恬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双眼睁得滚圆,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博士啊!你是博士啊?!”
苏寒顿了一下,有点好笑,原来是这个。
她说:“还不是,只是博士在读。”语气淡淡的。
田恬的一声尖叫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一道话题的闸门。大家终于找到突破口对这个感兴趣的话题发表感想和提问。
这是苏寒最不能适应的事,成为话题中心。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大早行人的瞩目和反常,原来起因在这里。
所以,从导演到……萧凯,一大早聚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热搜榜第一、超话第一、新星榜第一……我的天,苏苏!你太厉害了!”田恬兴奋地喊道。
苏寒坐在椅子里,尽量保持安静和耐心,但已经疲于应对。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庄济楚的话,这个圈子不适合她。
但让苏寒难过的不是这里不适合她,而是她找不到一个适合她的地方。
沮丧的情绪开始在胸腔翻滚,或许不止是沮丧,甚至是绝望。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障碍,与你的智商、才能、努力、愿望……都无关,这个障碍如同天堑鸿沟,不可逾越。
顾睿思坐在对面,注意到她脸上维持的笑容渐渐像是稀释了,整个人变得更加安静。
他和萧凯当然也都看了苏寒那篇微博。
昨天晚上顾睿思给手机充完电,重新开机后,看到苏寒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兴奋地在床上滚了半天。然后打开微博,就看到了苏寒那篇博文。
看完之后,顾睿思想起谷雨形容他和苏寒的那句话:“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海王星和太阳的距离那么远。”
于是他搜索了一下海王星。
海王星是距离太阳最远的行星。
至此,顾睿思对谷雨之前说的,他和苏寒之间的距离,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宏观认识。
然后他又蓦然想起来,聚餐的时候,他为了安慰她,还自以为感同身受地说什么,没关系,自己也没有高中毕业……
想到这里,发现只有自己高中没毕业的顾睿思,恨不能以头抢地……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想笑,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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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苏苏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啊!”谷雨小朋友嘴唇上沾着一圈牛奶泡,跟着众人一起叫苏寒苏苏,“而且她现在已经拥有语言学、文学和哲学三个学士学位,物理、化学两个研究生学位。如果没有休学,她的博士学业也早就完成了。”语气非常骄傲。
“那为什么要休学?”有人问了一句。
谷雨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说话了。
苏寒拿了张餐纸帮他把嘴上的牛奶擦干净,语声清淡地问:“吃完了吗?”
谷雨拿潮湿的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从苏寒这个“天才人设”的话题打开,顾睿思和萧凯就一直没说话。
这时候萧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杀青离开剧组的消息不是秘密,估计会有很多粉丝去机场接机,记得走VIP通道。”
“嗯。”苏寒回答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个度。
萧凯却仍是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的嘱托并不足够,却又不知再说些什么的样子。
苏寒慢慢将脸转开,眼睛落在桌面上。胡桃色的原木桌面,能够看到一圈一圈的天然纹理,是大自然对于树木成长的天然记录。
顾睿思把手里剩余的一角三明治吞进嘴里,几口下肚,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正好也请假回北京,跟你们一起走。”
“你什么时候请假了?”导演闻言瞪他。
顾睿思说:“我现在请。”
导演直接迎头驳回:“不准!”
顾睿思:“……”
苏寒笑了,领悟到他的好意,语调低柔地说:“没关系,不用担心,田恬都已经安排好了。”
顾睿思对她这种表情和语气很熟悉,她对谷雨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和语气……
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酒店门口,导演和顾睿思、萧凯一起出来送行。
九月初的天气,阳光已褪去温度,微风也带了凉意。
苏寒郑重地道了再见,脚步沉着地向黑色的保姆车走去,拉开车门。
导演转身欲走,见顾睿思还傻站在酒店大门口目送,喊了一声:“开工了!”
顾睿思低沉地“嗯”了一声,刚要走,看到一只脚踏进车门的苏寒突然转过头,向这边望过来。
但并不是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向他身后。
顾睿思回头,看到萧凯隔了两步站在那里,目光直视正是苏寒的方向,一个温暖的微笑浮在他唇角。
……
也许得益于谷雨那杯热牛奶,也许她只是太累了,苏寒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小时,也被乱七八糟的梦境魇了一个小时。飞机晃动着降落至首都机场时,她醒过来。
短暂的睡眠,头疼不光没有缓解,还更加严重了。
薛稳来接机,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还有眼眶下的黑眼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应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放到网上,保准能再立起来一个‘敬业’的人设。”
苏寒不大想说话,简短地回道:“我没事。”
薛稳不再搭理她,犹豫地看向小小只的谷雨:“先送你回家?”
谷雨的小肩膀颤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苏寒看了看他,向驾驶位上的薛稳报了一个地址,然后便面色僵硬地转开头,看向车窗外。
她报给薛稳的地址,是谷云亭之前在国内购置的房产。谷云亭死后,他名下所有资产皆被拍卖,苏寒不知道张敏用了什么方法将这处房产保留下来。
薛稳开车的技术很好,五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别墅门口。
苏寒下车,帮谷雨将行李从车上拿下来。
谷雨小小的脸孔上有一点惨然,但还是安静的。
他什么都不问,车子停在房子前面后,自己推开车门走下来,用这样的安静跟苏寒挥手告别,然后拖着他来时的小黄鸭书包,一个人走进那所大房子里。
苏寒一直注视着谷雨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秋日阳光穿透云层,笼罩在脸上身上。
她突然感到眼眶一阵猛烈的灼烧,然后蓦然转身,快步跨上身后的车门。
回到酒店,苏寒突然觉得这个她住了月余的空间异常陌生。房间里静悄悄的,有一种空置很久的清冷气息。
她让房门敞开着,在门口站了很久。突然就不想走进去。可是又无处可去。
当晚庄婷就打来电话,将她揪出来,拉上薛稳、柯微、田恬,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杀青小宴”,庆祝苏寒正式上了影视圈的“贼船”。
苏寒径直捡了一个空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喝。
庄婷点了根烟,问她:“看了网上的讨论吗?”
苏寒点点头,知道她问的什么。“看了。”
苏寒那篇博友反应空前热烈,这完全在庄婷的意料之中。
“你肯定想不到,已经有两家电视台的制片联系薛稳,要为你量身打造一档节目。”庄婷说。
苏寒看着她。
庄婷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烟圈,隔着烟雾回视她:“行了,明白,已经帮你推掉了。”停顿片刻,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咱俩到底谁是老板?!”
苏寒笑笑。重新翻开一个杯子,执起茶壶,倒了杯茶水。
香气袅袅,她轻轻把茶杯推到庄婷面前。
庄大小姐被服侍得很受用,嘴上却说:“少来这一套,本小姐是喝茶的人吗?”转头喊,“服务员,上酒!”
服务员进进出出,酒菜很快上齐。
五个人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之久。苏寒知道庄婷是很忙的人。还有柯微和薛稳。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事情做,他们聚在这里,挤出这宝贵的两个多小时,不过是为了陪她。
吃完饭,薛稳开车送苏寒回酒店。庄婷喝了酒不能开车,也十分“不情愿”地搭了薛稳的顺风车。
晚上十点,城市的夜生活不过刚刚开始,璀璨的霓虹将这座石头森林装点得更加繁华。
“你车上连烟灰缸都没有!”坐在副驾驶的庄婷满脸嫌弃。
“对不起,老板,”薛稳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因为我不抽烟。”
苏寒坐在后排座位上,头倚车窗,看着那些疾掠而过的灯光、人群和建筑。
这一刻,这些倏忽而至又倏忽远去的景物,让北京看起来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庄婷。”苏寒眼睛仍然望着窗外。
“怎么了?”庄婷头也不回地问。
“我是不是该回学校了?”
车里顿时显得更静了,薛稳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她。
“你想好了吗?”过了一会儿,庄婷问道。
苏寒头仍然靠在车窗上,静静地摇了摇:“没有。”
正因为没想好,所以才会询问。
她的生活一直是没有确切方向的。她也从来没有什么长远的目标,也不大想到以后。她以前能够在这种没有方向的生活中继续下去,因为觉得生活把她带去哪里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为什么不行了呢?
现在,她常常觉得,这种巨大的迷茫,放任下去,会让她一步步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她很清楚,一场可怕而残酷的灾变让她的人生出了差错,她必须在荆棘和荒芜里重新择一条路走下去。
她想努力,可她真的不知道这条路在哪。
谷云亭曾经跟她说,生活就是一场战斗。如果你想赢,就要一直抗争。抗争到底。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那时候她说,如果生活真是一场战斗,她一点儿也不想赢,也不想抗争。
她其实一直是没什么上进心的人。
现在仍是如此。不同的只是,以前不想抗争,现在是没有力气抗争。
庄婷不找烟灰缸了,她默不作声地点了根烟,降下半个车窗。
清凉的夜风裹着烟草的气息拂面而来。
“苏寒,”她说,声音略带着沙哑,却又被夜风拂得异常温柔,“现在没想好,我们就先不想,行吗?答应我,今天晚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
现在先不想,行吗?
苏寒点头,“行。”
不止现在,她希望永远不必去想这些问题。
薛稳先将苏寒送回酒店。
酒店门口,庄婷捏了捏苏寒的脸,然后给了她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拥抱。
“寒寒,”她在她耳朵边说,“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迷茫,也不是只有你被这个混蛋的世界刺得遍体鳞伤。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的去死。只要不死,我们就必须带着各自的伤口/活下去。”
苏寒知道,庄婷的伤口来自一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然后又彻底消失的,一个叫周于的男人。这是属于庄婷的不能触碰的禁忌和逆鳞,触之必怒,也必痛。
“答应我,”她说,“你会活下去。”
庄婷的最后一句话让苏寒感到意外。
她以为她会死吗?
不会。她的生命是有一个人牺牲自己的命换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自由选择生死的权利。
目送薛稳和庄婷离开后,苏寒一个人安静地穿过酒店大堂,安静地走进电梯,又安静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按亮灯光。
站在静如荒野的客厅里,苏寒想,庄婷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在带着各自的伤口/活下去。
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天庄婷打来电话的时候,苏寒正站在一栋别墅前面。
郊区的空气很清新,清晨还没有完全散去的薄雾如同细雨,从半空中笼罩下来,一层薄纱。
“一大早你跑郊区干嘛去了?”
苏寒说:“有一点事情。”
“行吧。”庄婷在电话另一端打了个哈欠,“回来了给我电话。”
挂断通话,苏寒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
她确实来得有点早了。她知道谷雨没有赖床的习惯,但不确定张敏这个时间起没起床。
晨起的阳光照在蜿蜒而过的湖面上,撒下一片波光粼粼的碎金。
这里是首都最早的别墅区,也是如今北京最高档的别墅区之一。
谷云亭十三年前买下眼前这栋房子,苏寒记得太清楚了。那年谷云亭带五岁的苏寒来到这里,指着这栋漂亮的大房子说,寒寒以后跟爸爸住在这里好不好?
但她一次也没有在这里住过。问完那句话的谷云亭跟母亲离婚后,很快出国去美国定居。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常常回忆起那年那天的情景。
那年刚刚三十二岁的谷云亭,高大英俊。五岁的苏寒只到他大腿那么高。路上他买了一只冰淇淋给她,香甜的巧克力口味。他的大手牵着她,他们沿着一条被草地簇拥的小径往前走,一直走到这栋陌生的房子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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