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熙然。
在机场见到丁熙然的时候,苏寒有些意外。
节目嘉宾名单是一早就确定的,虽然大家碰面的时候在镜头前面表现得很惊讶,但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丁熙然是临时救场的——至少官方说法是如此。原定嘉宾突然档期冲突。
苏寒回忆了一下,来之前薛稳确实跟她提过嘉宾更换的事情,但她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耳朵听到,大脑却完全没有接收消化。
丁熙然推着大大的行李箱,满脸微笑地上前打招呼。苏寒转开脸,看着跑道上一架徐徐降落的飞机,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成语。
色令智昏。
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状态吧。
苏寒连跟旁人长久相处的时候都不多,更不要说恋爱经验。
所以无法得知,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否正确。
她向来心思敏感沉静,所以有时思虑过重。但当决定一件事后,又会变得简单直接,心无障碍,全情投入一段新的路程。
更何况,她现在确实极其需要一段新的路程。
那天晚上与萧凯分别后,第二天上午他依约来接她。
苏寒没有与他人长久相处的经验,跟他在一起却觉得放松安宁。
在他的公寓里,她坐在地板上挑选电影,然后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观看。
一上午或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
有时候苏寒会直接在他的沙发上睡着,醒来时他就坐在近旁看书或剧本。
她的失眠,在他身边时总会不药而愈。
深秋的阳光稀疏平淡,她坐在阳光里观望他,如同观望一场太过美好的幻觉。
他们就这样淡然温暖地相处了两天。
为了弥补第一次晚餐的简陋,他从超市买回各类食材,为她亲手烹饪满桌丰盛饭菜。
苏寒第一次打破饭食八分的教养。
吃过饭便坐在阳台椅子上,猫一样慵懒地晒太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男女之间的恋爱。如果是,那很好,她感觉很快乐而且满足。
如果不是,她想象不到更好的了。
飞机开始慢慢向上攀升时,苏寒透过舷窗看到机身白色的巨大机翼。轻微的颠簸中,她离那片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静止成一帧被定格的绝美画面,可以裁切下来,直接贴在明信片上,穿越星辰大海,寄给心里想寄的那个人。
这就是她一直寻找的东西吗?
岁月静好,内心安稳。
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是意大利最大的机场,从通道走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找不着北。
作为一名隐藏的路痴,苏寒原本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但是眼看着大家的方向跟指示牌上用英文和意大利文标注的方向越来越远,她只好时不时指着指示牌不急不缓地插一句,“好像应该走这边”。
文字看不明白,图画总应该能懂吧。
“看,这上面画着一辆出租车,往这边走应该没错。”苏寒轻声说。
她轻缓又淡定的语气很有说服力,所有人很自然就听从了。
好不容易走出航站楼,找到出租车区,众人又七嘴八舌跟司机说不明白要去的地址。
四五个小时候的飞行,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找半天路,耗到现在,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浮躁了。
苏寒一直站在队伍最后面,这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我来吧,我会一点意大利语。”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苏寒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地,不慌不忙地拖着行李箱从后面走过来。
轻松流畅地跟司机沟通好地址,又有条不紊地分配好大家的乘车安排,苏寒最后一个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子终于开始向目的地驶去。
罗马古城的夜风透过车窗吹拂进来,众人这才有时间感叹,她这个“会一点”,真的太谦虚了。
苏寒坐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笑笑说:“只是上学的时候闲暇时间学的。”
说完转过脸,默默注视这座有着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永恒之城。
萨丕尔-沃尔夫假设认为,一种语言,代表着一种思维方式。一个人的思维和看待世界的方式是由他所使用的语言所决定的。
虽然这个假设有一定的局限性,并且有很多批判和反对的意见,但苏寒有一段时间很痴迷于语言和思维之间的这种关系。为此利用闲暇时间学习了多种语言。
或许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的某些思维和看待世界的方式存在问题,所以曾企图通过这样一种冷僻偏颇并且缺少现实依据的方式寻求解释。
最后当然并不成功。
但好在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学会了多门语言。这也是毕业旅行的时候庄婷为什么强拉她去——可以做免费翻译。
这次节目录制中苏寒差不多也充当了这一角色。在得知她甚至还会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甚至连挪威语都“会一点”之后,众人纷纷透过镜头@导演,强烈建议请她做固定嘉宾。
事实上,这一期节目播出后,官微也真的@了她,半开玩笑地问:下一季,约吗?
薛稳也替她半开玩笑地回复回去:Maybe。加一个腼腆害羞的笑脸。
粉丝们也欢天喜地地留言评论:那些等着看苏苏天才人设崩塌的,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节目组安排的是当地民宿。一栋灰白色的四层小楼,浓郁的罗马式建筑风格。房东是一对地道的意大利夫妇,一直等他们到来,甚至还热情浪漫地为每个人准备了一小束鲜花。
房子在中央火车站附近,交通便利,干净舒适。唯一的问题是,房间数量不够,苏寒需要跟一个人合住。
丁熙然走过来,双手微微抬起,看起来像是要挽她胳膊,苏寒稍稍退后了半步,不着痕迹地避开。
事实上从丁熙然作为节目嘉宾出现伊始,苏寒一直在这样不漏痕迹地避开她。她没有兴趣和丁熙然一起扮演同一个节目出道的姐妹情深,严格上来说,她们之间,姐妹情谈不上,过节倒是有。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只要她不故意招惹,苏寒也不想旧事重提再徒增烦恼。
“苏苏,我们住一间吧。”丁熙然像是没有发现苏寒的冷淡,眨着眼睛看她。
苏寒侧目。丁熙然大概以为,她这样提出来,苏寒是不可能直接开口拒绝的。
当然,即便苏寒真的拒绝,显得冷漠不好相处的也是她。
苏寒确实没有直言拒绝。她只是转过脸,用意大利语和女房东简短交谈了几句。
运气不错,房东说客厅里有一张沙发床。
苏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去厨房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忙活。
做饭是镜头前很好的展示机会。厨艺好的贤惠勤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自有自己的笨拙可爱。
苏寒驻足片刻,发现自己插不上手,遂转身出去。
厨房左侧有一架木质楼梯,通往二楼的一个露天小阳台。她顺着楼梯走上去。
摄像师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苏寒侧身看着他微笑:“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摄像师也只是笑笑,沉默地给出回答。
苏寒不再打扰他的工作。
遗憾的是,阳台也已经被人早一步占领。而且人还不少。看来大家自动分成了两组,厨房一组,剩下的一组都集中在这个小小阳台了。
苏寒停在楼梯口,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有人冲她招手:“苏苏!”
她提步走过去,和众人打了招呼,便站在露台栏杆旁边,微微探出身子侧头远眺。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罗马的夜景其实比白天更壮观华丽。幽深的黄色灯光笼罩在古老的街巷和建筑之间,如同一幅历经历史变迁和战火纷飞存活下来的古典油画。
他们会在这座城市停留一天两夜,后天驱车赶往托斯卡纳,在那里停留两天。
苏寒趴在栏杆上,在心里默默计较,还有整整三天啊。
好漫长。
拿出手机,最上面一条信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
“好好玩,注意安全。”
平平淡淡地叮嘱。
苏寒还没来得及回复,掌心微微震动,又跟过来一条:
“原本想说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但是想起意大利有很多美食。”
苏寒低头看了好几遍。将已经编辑了一半的回复上一条的文字一个一个删除。
重新输入:“我喜欢吃你做的……”
手指停在按键上,脸颊开始微微发烫。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删掉。
“我不喜欢意大利菜。”
她最终这样回道。
那种太过直白的表达情感的方式,她还不能习惯。
她说不喜欢意大利菜也并不完全算是假话,因为欧洲真的没什么蔬菜可吃啊。
但是这么一句含蓄的话也没有让她脸颊上的温度降下来。
对苏寒来说,这是一种完全新奇的感觉,与她过往十八年来的所有经验都迥然不同。她胸腔里的心脏像是已经完全脱离身体和大脑的控制,自作主张地一时擂动如鼓,一时又仿佛完全停止了跳动。
苏寒用一只手捂住胸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想等这阵感觉自己过去。
古罗马的夜晚深邃悠长,民宿临街而立,清凉的夜风穿过街巷吹拂过来,似乎都被这种如有实质的新奇的感觉过滤了,变得无限温柔缠绵。
身后的声音一直连续叫了两声,才唤回苏寒沉溺的思绪。
她身体仍然撑在栏杆上,半转过脸,微微带着疑惑的神情看过去。
淡黄色街灯照耀,苏寒并不知道,情绪的强烈变化对一个人的影响是隐秘而巨大的。
此刻她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是淡淡,但眉梢眼角有细微笑意隐藏延伸,周身亦变得柔和可靠近。
半城灯火璀璨,她侧转脸颊望过来的样子,如同白色花朵临风而立,美得令人动容。
无孔不入的镜头将这一刻完整记录下来,剪辑进下一期的预告片花。
粉丝和网友对此的评论是:“苏苏真的没有多少综艺感,但是谁在意!看脸就够了啊!”
庄婷看到这段片花的时候,正跟某个明星小鲜肉热气腾腾的吃火锅。
筷子一松,堪堪从锅里夹起的一棵青菜,瞬间掉回锅里,汤汁四溅。小鲜肉白嫩嫩的脸颊上霎时多了两滴红油……
“出事了!”
庄女王紧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得就像抓到孩子早恋的倒霉家长。
作者有话要说:出事了,孩子早恋了!(并不是……
所以,最了解苏寒的还是庄婷啊~
☆、第41章
“苏苏,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意大利?”
在第三天清晨,罗马开往托斯卡纳的车上,有人询问。
她们在此地停留的一天两夜,苏寒不止意大利语说得好,对罗马的历史和建筑亦如数家珍。
虽然这些知识大多来源于书本,与她是否到过这里并无很大关联,但她确实是来过的。
苏寒点头:“嗯,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来过。”
已经来过,所以现在只想回去。
前面座位的人听见,转过头来夸张感叹:“你的毕业旅行好高端啊!为什么我的高中暑假圣地是村口小河沟?”
苏寒笑了。
说话的是其中一位叫杨芸的女嘉宾,出演过两部现代网络剧的女二号,是这群人里面名气最小的。但杨芸性格很好,真实可爱,毫不矫揉造作。
有人附和:“果然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
“真的啊,可是……”丁熙然明显欲言又止,等着别人来问她。
苏寒对此全无好奇,视线半秒都没有往她的方向弯。
但是她不问,自然有人问。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苏苏那时候参加《新歌声》的时候说过,是为了比赛的奖金。”丁熙然笑得人畜无害,“现在看来,当时肯定只是开玩笑的吧?”
气氛有片刻凝滞。
一行人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一听丁熙然的话头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她的手段太低劣,也太□□裸。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当然还是以和为贵——至少表面上的和平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让人抓住小辫子的一天,所以只要不是公开撕,大部分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鲜少主动爆哪个人的黑料。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要爆料——年轻人,江湖水深,暗箱操作、借刀杀人这种技能它不香吗?
苏寒看了她几秒钟,然后笑意浅浅地说:“你猜呢?”声音很轻,但俯视轻蔑的意味很浓。
丁熙然微怔。
苏寒从来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但她不用揣测也可以确定,丁熙然很不喜欢她。很巧,她也不喜欢丁熙然。
只是,苏寒不明白的是,丁熙然一边对她充满敌意,一边却又努力把这份敌意隐藏起来,伪装成友好和善意。把自己搞得这么分裂有什么企图。
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个臆想中的敌人,从而让自己功利而乏善可陈的生活有所调剂。
苏寒并没有兴趣做谁生活里的调剂品。
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端地,托斯卡纳有很多经由千年时光雕刻的历史古迹,还有大片的葡萄园、橄榄树,以及让人沉醉的蓝天、白云、阳光,和最美田园乡村。
十九世纪,英国诗人勃朗宁和勃朗宁夫人,带着他们的爱情私奔到了托斯卡纳。勃朗宁夫人曾在某个宁静的早晨这样描述托斯卡纳:这里的空气似乎能穿透你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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