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她这句话一出,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们身上。
萧凯和顾睿思也看着她。
只有薛稳淡然自若站在她身后,他大概被庄婷传染了,一副自家娃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谁也管不着的睥睨姿态。
唐可可看起来有点着急,大声嚷道:“可是你答应了!”
她没想到苏寒会当众将这件事掀开。苏寒自己也没想到。
水声似乎变得更大了,苏寒毫不避讳地点头:“我是答应了。所以你还欠我80万人民币,什么时候还?”
唐可可:“……”
苏寒没有理她,慢慢把话说完:“这件事只有你、我还有跟你形影不离的丁熙然知道。后来事情被黑白颠倒地爆出来,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我自己,那——”苏寒缓缓抬头,淡漠地看了还一脸天真疑惑的唐可可一眼,“你觉得还有谁?”
丁熙然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片。
这也是后来苏寒没有深究跟唐可可这段纠葛的原因。唐可可虽然有一些大小姐脾气,但并没有多少城府和心机。
至于丁熙然。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苏寒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个人身上。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丁熙然羞恼的声音隔着层层水波传过来。
苏寒惶惑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地说:“我不太明白你的逻辑,你胡乱颠倒黑白不需要证据,我说出事实真相却需要提供证据吗?不过这句话你也不用跟我说,你应该告诉唐可可和其他人,我的话没有证据,让他们不要相信。也许就像以前一样,人们更愿意相信假话。”
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静默了几分。
人们更愿意相信假话。
这句话或多或少对此刻房间里这些人都有些触动。
一件对自己影响至深,甚至关乎人生前途的事,落在旁人眼里或许不过是一场热闹,嬉笑怒骂看戏而已,真相如何,谁会在意深究?何必在意深究?
萧凯深深地看着眼前冷漠淡然的女孩。她口中轻飘飘叙述完的事,曾经导致她退赛,甚至被数以万计全然不认识的人品评谩骂。可是她从来没有试图解释、开脱。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在意。
甚而,今天如果不是丁熙然再三纠缠,她或许仍然不会提起。
萧凯突然发现,他或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甚至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他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中蕴含着怎样的力量,不知道她天才的大脑中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同……
苏寒说完却不再理会丁熙然和所有人的反应,侧头对薛稳说:“我们走吧。”
薛稳正站在旁边狂按手机,向庄婷汇报战况,欣慰地表示,原来自家小白兔气急咬起人来,牙口也挺锋利。
庄婷很了解地说:“她没生气,只是被烦到了。她那么懒个人,除非是很亲近的人,否则很少浪费时间跟什么人生气。”
薛稳问:“萧凯呢?”
也不知道是问萧凯算不算亲近的人,还是问苏寒会不会跟他生气。
不过都不重要了。
过了几秒钟,庄婷回:“萧凯已经是过去式了。她心里明白。”
薛稳看着那两行字,默默地叹了口气。
听到苏寒说要走,立刻收起手机,做出响应:“走。”
转身,目不斜视向门口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嗅觉有时候比视觉先一步觉醒,苏寒闻到熟悉的薄荷味清香,胸腔变得滞重酸涩,如同海底一万米的巨大水压要将她的灵魂挤出身体。
脚步却没有任何停留,擦身而过。
直到薛稳帮她拉开车门,苏寒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地下停车场。
坐进车子,苏寒看到玻璃窗上印出一个女子苍白茫然的脸。
车子冲出地底,开上街道,陌生坚固的建筑一掠而过,城市在楼群之间分割出一条条狭长的天空。
透窗而过的日光像是穿越海面而来,随着水波在眼前轻轻晃动。苏寒看着那片光影微微出神,某个瞬间遗忘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来到此处。
人与人的关系到底倚靠什么维系,如何维系。她从来不知道。
在平稳行驶的车厢中闭上眼,阳光时而照射到脸上,时而被高耸楼体遮挡,明暗交替中恍惚回到幼时与母亲出行的那列老旧火车。车身晃动,在咣当作响中前行,她小小身体躺在僵硬座椅上,睡眠从未有过的深邃安全。
到达目的地,她跟随年轻的母亲走下列车,陌生的小城和人群让她和母亲之间仿佛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结。
天气温暖,日光热烈,蔚蓝天空如同紧闭的华丽幕布,看不到遮挡在之后的漫长剧情。
她又见到幼小的自己,站在母亲腿边,怯怯伸出手,妄图抓住那双大手。一个错身,身边女子已迈出一步,平静安然地向前行去,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被人群彻底淹没……
她怯懦的小手,在微凉的空气中是一个失望的姿势。
幕布拉不拉开都一样,她的世界一直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已经习惯这样孤立的人生。
真的没什么。这个世上的大部分人不都是如此吗?不算悲惨也不甚幸福地过完一生,生命中或许也出现过数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最终却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错失了。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上帝早已经写好自己的故事,只是等一个时机让它慢慢上演。
☆、第58章
薛稳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有一辆黑色保姆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很巧,车牌号他认识。
又看了一眼,好像不止一辆。
薛稳收回视线,看后座上的苏寒。她从上车后就闭目靠在座位上,一句话都没说。
停了几秒钟,薛稳开口:“听说这个城市的樱花特别有名,现在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很多人慕名而来,要不要去看看?”
苏寒睁开眼。
薛稳在后视镜里看着她笑:“去看看吧。”
苏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说:“你决定吧。”
薛稳就把车向着一片樱花树林开去。
“下车吧。”薛稳停好车,从前面转过身,看到后座上的苏寒已经又闭上眼睛。
听到他的话,苏寒重新睁开眼,转头,看到车窗外繁花灿若云霞。
收回视线,苏寒说:“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她以为是他想看。
薛稳:“……”他一个大男人自己看什么樱花?
最终还是被薛稳套上口罩,从车上挖下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身边时,苏寒才后知后觉知道薛稳坚持让她来看樱花的原因。
从地上拾起一朵掉落的樱花,苏寒淡声开口:“有人说樱花是最尽情的花朵,因为它常常一夜迅猛绽放,开至荼蘼,随即便在风中尽情坠落,毫无留恋。”
苏寒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语。
身边那个身影问:“那你觉得呢?”
她觉得吗?
她觉得这是最理性的花朵,懂得时间带来的总是遗憾和衰败,宁愿自己先离开枝头。用生命祭奠美丽,换取完满。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残酷。对旁人残酷,对自己亦是残酷。
但是她没有说话,轻轻笑了一声,目光仍是看着眼前花树。
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发问:“你跟过来,是还有什么话说吗?”
萧凯很久没有说话。苏寒安静等待。
大片大片樱花从眼前飘过,如同缓慢掠过天空的彩虹,短暂绚丽。
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萧凯侧身面对她,犹豫而轻声地说:“苏苏,你还太小……”
停在这里,无法说下去。这确实是阻挠他的原因之一,但此时说出来,如同浅薄无耻的借口。
苏寒低了一下头,而后抬起,目光灼灼看向他。
“我还小,所以我的感情就不是真的吗?”
这样的质问其实形同指责。
苏寒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指责他的权利。仔细回想,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是她自己在想象中将两个人的感情放大了。事实是,他们之间连明确的关系都没有确定过。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需忍受她的不甘和指责。
苏寒知道,这一切其实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她自己创伤深重,无法根治。
要到很久之后她才能明白,萧凯说她还太小,并非一种推脱。
她确实还太过年少,虽然数度经历人间冷暖,甚至死别生离,但在感情上她始终是从未成长的婴儿。内心深处的感情缺失,让她一直企图寻找一个可以为她带来温暖,替代家庭,甚至替代父母的人。
不能说她对萧凯的感情不真诚,但确实并非纯粹的爱情。
甚至也许她并不懂得纯粹的爱情是什么。每日行走于深渊边缘,要么失足掉落,要么自己坠落。所以她需索的只是一架连通正常世界的桥梁,让自己得以过度和拯救。
落红成阵,天空如纯蓝大海。
不要这样。苏寒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让两人之间的最后记忆变成互相推脱和指责。
她试图笑一笑,实际上她也确实在微笑。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注视着这一切。她潜藏在水底,寒冷、孤独,可是也让她获得某种保护。
她已经在水底了,就不要再将旁人拉下来了吧。
况且她早已经提前体会过这种失落感了,不是吗?她曾经想过,因为早已提前知晓,所以当事情真正发生时,便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难捱了。
苏寒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真的并没有那么难捱,心里似乎也并没有多么难过。只是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但至少声音很镇定,虽然有些微嘶哑。
苏寒后来回忆,那种感觉,大概就像隆冬的海水一瞬间漫过周身血液。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但当是时,她却并没有感觉冷。确切地说,当时她已经忘记了感觉。
猛然忆起的是她曾经在心里想过的那句话:
如果你钟爱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你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
那时候还是冬天,她以为自己找到一条逃遁入春天的缝隙。
现在春天真的到来了,她才想起,她那时忘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可是,如果羊把花吃掉了。那么,对他来说,所有的星光便会在刹那间暗淡无光。
她不是《小王子》,她的花并没有被羊吃掉。它只是衰败了。
“我也许要回去英国了。”苏寒突然开口说。
萧凯抬眼看她。
这并不是一句深思熟虑的话。事实上在说出来之前,苏寒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但说出口之后,她认真想了一下,也许真的该走了。
那就在今天把一切都解决吧。
“所以你看,真的没关系,你不用有负担。”阵阵花雨中,苏寒对着他平淡自若地微笑,只是声音更轻了,“不是你的问题,我本来也要走了。”
一瞬间,萧凯只感觉喉咙口如同被铅块堵塞,什么都说不出。
他一贯知道,她虽然看起来待人冷漠疏远,但其实是非常温柔善良的人。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站在樱花树下,仰头望着他微笑的样子,将镌刻成他头脑中最深刻的记忆。
空气中有轻盈花香。
时间总会为过往写下注脚。
萧凯怔怔站着。
“顾睿思。”苏寒没有回头,就这么叫了一声。
后面真的走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熟悉装扮。
苏寒这时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仍是带笑的样子。
她知道他一定也会跟来。
“看到那片群山了吗?”苏寒指着天际尽头连绵起伏的暗淡山影,轻声对顾睿思说,“有时候我们心里想要的东西,就像远处的青山一样,看起来很近,仿佛努努力就能抵达、拥有。但实际上它的遥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远一点,远到,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到达。”她把手收回来,“所以,放弃,有时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你明白吗?”
顾睿思顺着她的目光,安静地观望了一会儿远处的群山,突然一伸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走!”只这么一个字,拉着她就要离开。
苏寒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拦在他们面前。
苏寒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她不抬头,但顾睿思抬头了,目光倔强地与拦住他们的人对视。
“萧凯哥,”他的声音带着郑重地询问,“你要带她走吗?”
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但顾睿思是知道苏寒对萧凯的不同的。他并没有将萧凯看做对手或敌人,只是做自己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事情。
如果萧凯对苏寒也有对等的态度回应,顾睿思自然没什么可说,只能默默退出。但如果他不能,那他可以。
萧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哑然良久没有说话。
三人本就是出众的相貌,虽然都带了口罩,但是周身气质仍然引人注目,这样对峙站立,已经引来不少视线。
萧凯的目光落到苏寒身上。
她感觉到了,但是没有抬头。
顾睿思轻轻挪动了一步,恰好将苏寒挡在身后,截断他的视线。
“如果你不能带她走,我能。”
顾睿思真的一路将车开到了山脚下。
他拉着她离开的时候,苏寒就猜到了。
仔细想想,其实他做的所有事、所有意图,她都能猜到。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深思。因为只要花时间思索,就一定会激起浪花。再细小的浪花,哪怕只是一粒水珠,也能氤氲出痕迹。她的所有情绪,不管是内疚、同情,还是心软、犹豫,除了给他带去困扰,没有任何用处。
苏寒选择跟着顾睿思走,不是她想去看那片远山,或是觉得顾睿思企图用行动告诉她的道理有什么意义。
不管多远的目标,只要行动就有希望抵达。顾睿思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
可是他不懂,这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样简单、明朗、直接。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没有话。
直到站在日薄黄昏的山脚下,苏寒望了望巍峨山顶,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爬不上去。”
怕他不相信,苏寒又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有爬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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