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因为这漫长无边的时日,又或者是毙于白将离剑下的狼兽刺激了他,金狼的耐性片刻便耗尽,仰起头来嘶吼了一声后,便猛然跃起向白将离扑去。
“来得好”
白将离暗叹了一声,紧了紧手中长剑,他双目微闭,拔地而起,似如流星急轨,挟雷霆之怒,剑气破空而对。虽是金狼先攻,但白将离仗剑在手,挥剑相向,万道千光残影织出焚天剑网,将金狼纳入其中。与此同时,白将离丹田灵气一空,魔气奔走,身形于空中一滞,竟就如此掉了下来,坠落狼尸之中。
空中被剑网所束的金狼发出几声惨烈嘶吼,四爪齐断,却也扯开剑网,只听“砰”的一声,剑光碎裂,随风而逝。白将离心头大震,一口腥甜涌上口鼻,一侧身便吐出两口黑血来,黑发早乱,只是奄奄一息的伏在一地狼尸上,一身白衣染做鲜红。
片刻之后,却听得前方不远传来几声微鸣,白将离强撑起身体,以剑所撑,却见是那失踪的金狼,四爪断去,鲜血狂流,唯有一息尚弥留,眼中依旧凶恶满布。
白将离神色平静,举起了手中长剑,狠狠刺下。
风急云走,白将离不知自己于此间已经呆上多久,许是数日,许是数年,之前一场大雾之中与佛者、晏素柔无端失散的记忆都显得模糊不清起来。
雾散雪消,炽热火狱再起波澜,白将离从地上死透的狼首中拔出煌光,捞起袖子擦拭剑上残血,神情有几分疲惫。他身旁横七竖八的躺着数百只苍狼与许多不知名的兽类,血流成河,溢满了整条道路。
自从他与其余两人失散后,便不断在这条道路上杀戮,走得越远,便杀得越多。
白将离寻了一处干净所在,靠着火柱坐下,撩起衣袍撕下一段勉强可算整洁的布条,然后缓缓解开了衣物。他腹部有道伤口,不知是否因为毒素残留,愈合的无比缓慢;这道伤口也是妨碍他前进速度的最大阻碍。重新包扎总是并不可免要撕下之前的布条,疼痛像是在伤口处研磨一样,白将离皱着眉头揭开了一处结痂的所在,一些硬痂被染上深色血液的布条一起撕去,露出底下苍白粉色的皮肉来。
疼得白将离微微抽了一口气。
白将离擦拭了一下煌光,反手挑出了伤口几处化脓所在,然后将崭新布条紧紧包扎了上去,三息之后,血液洇出了布条,沾得白将离捂住伤口的那只手满是鲜血。白将离深深呼吸了几口,背支撑着火柱将自己强撑了起来,却冷不防从怀中掉出个木雕来,正好掐在袖子与剑把间,白将离低头一看,竟是师兄的雕像。
这木雕叫这几日碰得多了,显得光泽起来,一些棱角也被摩挲的光滑平整起来。白将离舒了口气,难得眉目柔软了,用手指去碰那木雕,只是他手上也沾着鲜血,倒是将那木雕弄脏了,便赶紧收了手不动,只是静静看着。良久,方叹息一声,用指腹摸了摸木雕的面颊,揩去那些血迹,才缓缓放入怀中。
好在师兄未曾同行,此刻定然安全无忧想要见他。
白将离以剑支撑,慢慢往前行去。
我也当活着回去。
见他。
第十章
师尊曾经与我说,有时候也许长生无尽的寿命反而得来孤独,强大无匹的能力只能造就毁灭;而修行者谁也逃不脱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白将离行走在漫长而虚无的甬道之中,眉目之中被这些时日的战事磨去了平静,反而平添出几分狠厉与决绝来。一个人走得越久,便容易回忆起过往的俗事繁琐,之前师兄那般亲近之举,总难免叫他想起师尊。
在自己十岁之前,师母还未病逝的时候,那时师尊时常留于宗中,因他剑术高超,性子还有些冷傲,对自己虽算亲近,两人的感情却也不算太好,倒是师母,对自己温柔体贴,对师尊关怀备至。师母死去的太久,自己唯独能记得的,只有那女子温婉的半边面容,与常年苦涩微笑着的唇角。
师尊与师母的感情,并不算好。师尊总是嫌弃师母繁琐唠叨,爱纠缠一些小事,便是偶然让师母观剑也是因着自己兴致,便也不怎么与师母说话。但师母总说,他还是愿意与我在一块的。
白将离大概永远无法明白如此卑微无求的感情。
师母死于春花烂漫的时节,满屋生香,抹去她一身的死气缠绵。她生来便是性情温婉的女子,死时也未曾强求什么,只是她大抵还是难过师尊未能来看她的最后一面。白将离记得她闭上眼睛时笑得既伤心又淡然,眼中像是什么湮灭尽了一般,随了她那逐渐冰冷的身体与闭合上的温柔瞳孔。
那成了白将离幼年的梦魇,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一条生命的流逝与消散。
而当时的师尊,依旧不知情况,他斩却了妖兽,拯救苍生,却换不得他发妻的性命。白将离还记得他欢天喜地般的握着剑走进来,却凝滞在床前,看着与他相守数十年的妻子,珍爱的佩剑落在了地上。小小的白将离害怕而畏惧的看着师尊,吓得跑出去,却听见屋内一点声息也没有,直至晚夜,他送来饭菜,才看见师尊抱着师母,满脸泪痕。
他将这个死去的女人抱入怀中,泣不成声,颓然至极。白将离不知所措,又有长辈前来,喝斥师尊,叫他振作,人来来往往的走了一批又一批。三日后,师母便下葬了,师尊却也变得不喜爱留在宗中,不喜爱与人交际,变得既沉默,又寡言起来。
这条路又变得炙热起来,周遭的黑暗化作火海,火舌侵袭了白将离的衣角,他平静的倾身侧开,从这条火路上弯弯绕绕开。他的脑中随着这些美艳而无尽的火焰,反反复复的想起了师尊绝望的面孔
“生时我只觉其蠢笨,但死后却只余下挂念。”数十年后的忌日,师尊坐在师母的坟前,摆上了她爱吃的小松糕,“从此心中再无对她半分轻蔑,世间最苦痛莫过逝者不能追,终是抱憾。我还忆起当初练剑习法不过未遂她愿,结果却本末倒置,如今思来,孑然一身也是活该”
白将离轻轻越过流星焰火,忽就脑中晃出师兄矜持得体的温柔笑意来,低沉而略带一些哑意,告诉他:“事多扑朔,你好生珍重,若有什么难事,纵我无法可解,但听上一听,却也是愿意的。”
而那双唇,方吻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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