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一遍遍的审视过自己心中的师兄,明白至极,他爱得是这个男人的风骨,冷静,温柔,优雅。如果师兄不是在这恰好的时间逝去,当岁月磨褪去他的这层表面,那自己自然也就不爱了。他虽然滋生于对师兄的轻微爱意,但这爱意疯长的速度也止于亲眼窥见师兄死亡的那一日,所以恶尸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这股爱涌退的多么厉害,只剩下执念。
永永远远,一往无前的只喜欢一个人,是很难的。
但是当一个人死去了,那觉得他好,便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不会再反反复复想起他的错误与不好,岁月洗练之后,一层层反复的筛磨,就只剩下自己所希望所喜欢的那个人了,没有自我的颜色声容,却是自己心中最完美的那个人。
恶尸闭着眼睛笑了笑,忽就觉得一身轻松了起来:这世上,唯独我没有牵挂,也没有姓名,永生永世,心中只有师兄,我曾经爱过,也将永永远远爱着这个人,直至消散。
我生存的一切意义,只是为了他。
然后恶尸就如来时一般,轻然无声的离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岫是被哭泣着的琼萝推醒的,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时打着嗝,说话都说不顺溜,小手直指着忽然白光大盛的后山冰洞。
不同于琼萝的害怕,徐岫却是满面喜色,因为这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善恶双归本我,用不了多久,白将离就要醒了。
他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回,便急急带着琼萝一同去了后山,凤凰女早在那儿了,只是被拦在结界之外,满面愤懑;而琼萝不敢进去,徐岫心里一跳,试着伸出手去,却很快便被吸进结界之内。时间不多,徐岫直接跑过漫长的甬道,走到了中心处,那一方冰室已经被雕凿成了卧房一般,再不见冰棱雪柱,而中心有一张冰床,上面躺着两个人,最外头的眉眼上挂着霜雪,墨发如洗,正是白将离。
徐岫抖了抖,几乎软下身体去,眼泪忍不住一滴滴落下来,勉强扶住旁边的冰墙,被冷得脑子一清,方才回过神来。
白君欢站在床边不远处,唇色发白,面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看起来虚弱至极;而恶尸已经身消形散,几乎看不出原先面貌了。他们两人心口都析出一条透彻晶莹的光线来连着白将离,恶尸那处尤为浓重,也由此,他的身形消散的极快,不一会儿,便彻底没入了白将离的身躯之中。
白君欢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一样,近乎祈求的转过头来看着徐岫,轻声说道:“你抱抱我,好不好。”他看起来虚弱至极,叫人不忍心拒绝。
于是徐岫便走过去,他还刚刚伸出手去,白君欢就立刻倒在他怀里,依偎在他肩膀上,两个人都坐到在地面上。徐岫抱着白君欢的时候,才发觉他全身冷的惊人,而身形却愈发透明了许多,系在他心口的那条光线,更是纯粹浓郁了几分。
“我要死了。”白君欢闭了闭眼,“恶尸说我有了执念,是不肯死的。他说对了。”他脸上露出很浓重的苦涩笑意来,看得叫人心里难受,徐岫将他搂在怀里,有些难过,却不知该怎么安慰白君欢,因为一旦回归成白将离,他们的意识皆会被抹消,说是死了也是对的。
“我不想死。”白君欢将头埋在徐岫怀中,然后说道,“可我知道,你是希望本尊活过来的。”
“你待我好,全是因为他,对么。”
徐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伸手摸上了白君欢的面孔,点了点头。
这最后一刻,即便真话再伤人,他也不愿意骗白君欢。
“可是,我从未把你当做他。”徐岫伸手抚过白君欢的后脑处,将那方白布慢慢的解了下来,直直的看着白君欢空洞的眼眶。那模样很可怖,可徐岫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只是慢慢流下眼泪来,“我待你好,是因为他,也不全是因为他。后来,我是真心待你好的。”
“只对我一个人吗”白君欢顺从的靠在徐岫怀中,轻声问道。
“是,只对你一个人。”徐岫忍不住哭了出来,原先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
顷刻之间,白君欢在他怀中尽数消散,猛然乍开的无数光点萦绕了徐岫一会,齐齐涌进了白将离的身体里。徐岫扑到床前,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眼泪一点点打湿了羽裳,有几滴落在病床上,很快就化作了冰粒。
有那么一瞬间,徐岫觉得心都空了。
第二十二章
“你是谁”
这是沉眠多年的白将离复苏时,对徐岫说的唯一一句话。
“望天机,我是望天机。”徐岫默默咽下了自己的姓名,不知由何而来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该这时候说出自己的名字。
白将离的神态非常的冷漠,他虽听到了答案,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并未曾理会徐岫,似乎也不是真心想要问他的,于是也不期待结果与答案。他很缓慢的坐起身来,容貌与神态都已经褪去当年所有的稚气与少年模样,他的神色之中有冷静也有漠然,却惟独没有喜悦,更没有什么厌恶。
徐岫觉得自己像是窒息了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过大概在白将离心中,望天机存不存在,留不留下都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在他心中,除了那具尸体以外恐怕再无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白将离下了冰床,他挂在鬓角与眉毛上的霜雪都很快化了开来,他只是伸手拭擦了一把,又为荀修理了理衣裳与头发,神态也是古井无波的,仅是认真的过分,仿佛他的生命中仅仅剩下这么一件事值得他留恋,所以好像倾尽所有的谨慎仔细一般,好好做这么一件事。
他虽然看不见,动作却很娴熟,大约是即便相隔百年,于他心中的师兄,依旧是清晰可见的。
徐岫见他动作,仿佛心头受了一记重击,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喉咙,腥甜味已经近在咫尺,却硬叫他咬牙咽了下去;心脏疼痛的好似被人紧攥在掌心中把玩一样,几欲粉碎。他从不愿意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今日却是又笑又哭,满面泪痕,仪态尽失,纵然白将离看不见,却也叫他羞耻万分。
没多久,徐岫就擦了擦脸,跌跌撞撞的扶着冰墙往外出去了,在甬道的拐角处,徐岫没忍住又转头看了看白将离,那人坐在冰床边,满身落寞,却好似与他两个世界一般隔绝而开,再无相溶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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