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苏寒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苦。”
萧凯微微笑起来,从她手里接过水杯盖子,“下次给你多加点冰糖就不苦。”
下次。下次。这是她很喜欢的词。
苏寒看着他,浅浅笑着轻声说:“好。”
大概她是一条远道而来,追逐着洋流的鱼,所以每次他对她微笑,她都可以从他眼睛里拼凑出遥远海平线的霞光,仿佛乘风而上,溯海寻踪,就能找到自己一直寻求的东西。
只是差一场海风。
庄婷告诉苏寒,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粉丝滤镜”,意思就是“粉丝看待自己喜欢的艺人偶像时,会自动过滤掉缺点和不足,怎么看怎么好”。
庄婷说,所以你在粉丝眼里是完美的。
苏寒问,那去掉“粉丝滤镜”以后呢?
庄婷直言不讳地说,那你的缺点就太多了。然后任劳任怨地开始列举:孤僻、执拗、冷漠、无趣、不合群、不爱说话、不喜欢与人交流、情商低……
苏寒忍了忍,没告诉庄婷,她列举的这些缺点其实都是同一种类。
苏寒一直知道自己缺点重重,甚至在她心里,自己除了“会学习”以外,再找不到其他任何优点。
可是会学习,这又算什么优点呢?
所以她一直不明白,顾睿思为什么喜欢她。也没问过。
可女人就是这么奇怪,这个疑问苏寒从来没有在萧凯身上复制过。
她心里喜欢萧凯,便盼着他也能喜欢自己。满心只在这样的期盼下寻找他可能也喜欢她的蛛丝马迹。当然,那个关于自己没有任何优点,不值得旁人喜欢的疑问偶尔也会在心里冒出来,但很快就被这种更具力量的期盼所取代。
从小到大,苏寒鲜少有喜欢的东西。仔细想想,连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天气,喜欢的季节……这些简单到可随意选择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喜欢,就意味着没有获得满足的喜悦。没有获得满足时的喜悦,所以就不容易快乐。
可是有了喜欢的情绪就一定好吗?有了喜欢,也就有了无法获得满足时的失望、脆弱甚至怨怼。
这个世界总是矛盾对立的。
就像她现在有一个喜欢的人,内心里果然不受控制地升起期待,期待对等的回应。也果然品尝到期待落空时的失望。
也像顾睿思毫无缘由地喜欢上她,她恐怕一直在给他失望吧。
喜欢一个人,一样东西,就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交出去,不管何时何地,情绪都掌握在对方手心里。
我们都以为自己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可是我们都做了,而且无法改正。
彩排休息的间隙,萧凯拿薄荷茶给苏寒时,顾睿思手里也正拿了一只杯子返回来。
看到他们,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握着水杯默默走开,随意捡了墙边的一个位置,坐到地板上。
苏寒抬眼的时候看到了顾睿思拿在手里的杯子,很少女的粉红色,瓶身上印着数个她不认识的卡通图案,杯盖上还有两只可爱的猫耳朵。
她认识这只杯子,是田恬帮她选的。
很久以前顾睿思曾打电话给她,说在片场捡到她落下的水杯。如果不是他今天拿出来,苏寒几乎已经将这件事忘了。
几乎。但是她记忆力那么好,怎么可能忘记。
他那时候还说剧组有一个聚餐,邀请她一起去。但最后她到底没去。她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不太勇敢的人,对一些事情能逃避的就不想费心去面对。那时候对萧凯也是这样。或许现在仍是这样。
她没有问顾睿思那次聚餐他去没去。所以也就不知道,顾睿思当然去了。因为那次聚餐根本就是他“居心叵测”发起的,联系好了所有人,才忐忑不安又殷殷期待地打给她。
得到的回答是,苏寒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当然,这不能怪苏寒。她当时并不知道顾睿思的曲折心思,也不知道聚餐这件事的始末。
但如果提前知晓她就会去吗?
恐怕更加不会。
……
顾睿思靠墙而坐,一只长腿伸展,一只微微弯起,低头看了一会儿手里那只与他整个人极不相称的粉色水杯,伸手放到边上。
这是一间公共排练室,墙角放着一只喝空的矿泉水瓶,也许是上一组彩排的演员们留下的。顾睿思沉闷地拿脚踢开,透明的塑料瓶倒在地板上,慢悠悠滚了两圈,又停下。
过了一会儿,顾睿思又伸手将空瓶子拿起来,对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比了两下,然后微一用力,掷了出去。
“咚!”一声轻响,瓶子精准落入桶中。
苏寒眼眸深邃如潭,静静看了他一眼,转头移开视线。
“好厉害!”彩排的指导老师很捧场地赞了一句。
顾睿思略带腼腆地笑笑,没说话。余光转了个弯,落到苏寒的方向。
苏寒感觉到了,只是没有再看他。
对顾睿思,苏寒不是没有愧疚。世界那么大,活于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可她的心只有微小一隅,她看顾不过来,所以便只能看到她最在意、最紧要的那一个。
他们三人的节目是在除夕夜前半段,苏寒跟谷雨约好了,表演完就去陪他一起吃饺子。
原本苏寒没想答应这次春晚邀约,不只因为萧凯、顾睿思他们三个在一起时多少有些尴尬。更重要的是,有关她和顾睿思的新闻一直没有消弭,两人每次同框即便从身体到眼神没有任何接触,网友也能自行脑补出一部偶像剧。
而且从实际角度来说,春晚的报酬其实很低,要求却很高,需要搭进去不少时间和精力。从投资回报率来看,并不是好的选择。
但谷雨说想和妈妈一起在春晚晚会上看到她——虽然苏寒一点也不觉得张敏会想看见她,庄婷和薛稳也认为她不宜拒绝,苏寒最终选择了尊重多数人的意见。
庄婷把苏寒送到张敏和谷雨住的别墅门口时,又问了她一遍:“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苏寒点头:“谷雨在这里,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吃饺子。”
“行吧,”庄婷最终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寒笑了,虽然她和张敏确实对彼此都没有好感,倒还不至于大过年大打出手。
但苏寒也没有多说,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庄婷坚持要看着苏寒安全进屋后才肯离开,苏寒拗不过她,只好去按门铃。
毫无意外,来开门的是谷雨。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高高地踮起脚,几乎整个小小的身子都挂在门上。
见到庄婷,谷雨立刻站好,礼貌乖巧地说:“庄婷姐姐,过年好!”
庄女王也毫不含糊,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递过去。
“我把你姐姐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她,知道吗?”庄婷轻轻敲了敲小朋友的脑门,说道。
谷雨一手拿红包,一手郑重地牵起苏寒的手,严肃认真地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苏寒和谷雨站在门口目送庄婷和薛稳离开,黑色的车身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深紫色的夜空高远寂寥,看不见一颗星星,但有零星的烟花短暂盛放。
苏寒摸了摸谷雨的小脑瓜,轻声说:“我们回去?”
谷雨点点头,两人小手牵大手地走回家。
苏寒先把满满两个购物袋放到厨房,然后返回客厅。她并不意外没有看到张敏,但她以为张敏在楼上自己房间,询问谷雨后,他大而黑亮的眼睛微微透出不安,看着她说:“妈妈还没回来……”
苏寒愣了一下。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你一直没吃晚饭?”苏寒问。
谷雨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点点头,说:“我不饿,想等你一起吃。”
苏寒停了一瞬,谷雨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
苏寒冲他笑了笑,柔声说:“那我们先煮饺子吧。”拉着他往厨房走,“你喜欢什么馅?我让庄婷姐姐买了很多种。”
“我都喜欢!”谷雨重新高兴起来,脸上露出笑容,乖巧地说。
苏寒每种都煮了一点,又按照自己昨天在网上查好的食谱做了谷雨喜欢的玉米虾仁和烧排骨,还做了一条鱼。
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吃了年夜饭。
早已经过了往常谷雨上床睡觉的时间,苏寒看出来他硬撑着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粘一起了。
谷雨坚持不睡觉,说要和她一起熬年守岁。
苏寒没有勉强他,两个人就盖了一条毛毯,一起窝在沙发上,一边看春晚,一边熬夜。
谷雨不一会儿就支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苏寒侧头看了一会儿他白白净净的小脸儿,原先肉乎乎的圆润小脸蛋,现在已经显出些瘦削的弧度。他瘦一些眉眼之间的轮廓像谷云亭更多一些。
谷雨只有四岁,随着他慢慢长大,会渐渐忘记与谷云亭之间的那些记忆吗?忘记和爸爸温馨幸福的点点滴滴。
也随之忘记失去后带来的痛苦和难过。
他会长大,会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填补进去。
苏寒低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毛茸茸的脑瓜顶。
一定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苏寒用毯子将小小的人儿包裹起来,俯下身正要将熟睡的谷雨从沙发上抱起来。
“咔哒!”一声轻响,门口传来开门、锁门的声音。
苏寒抬头,恰好与刚刚进门的张敏的目光撞在一起。
张敏停住脚步。苏寒也停住动作。
两个人有几秒钟都没动,没说话。
张敏率先打破沉静。抬手将钥匙扔在鞋架的钥匙盒里,又将脚上的鞋子褪下来,甩开,有一只没有放稳,倒在地上。
苏寒收回视线,重新俯身去抱谷雨。
小家伙被惊动,毛茸茸的小脑瓜依赖地往苏寒怀里钻,迷迷糊糊地小声问:“妈妈回来了吗?”
苏寒将他探出毛毯的手小心塞回去,轻声说:“嗯,妈妈回来了。”
他立刻安心地闭起眼睛,小小花瓣一样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苏寒将他从沙发上抱起来。
他小小的身体真的轻了很多。
苏寒不知道张敏有没有听到谷雨的话。路过她身边时,苏寒低声说:“厨房餐桌上有煮好的水饺,谷雨说你喜欢吃虾仁馅,他特意给你留的。”
说完没有去看张敏的表情,冷淡地越过她,向谷雨房间走去。
从谷雨卧室出来后,苏寒看到厨房的灯亮着。
她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张敏正坐在餐桌前吃那份水饺。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她的脸色看起来几乎苍白如纸,整个人瘦的也如同一张薄纸。
苏寒喝完水,把杯子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重新放回餐桌上。
屋子里太安静了,静得几乎有些阴郁。
“小雨很担心你。”苏寒淡淡开口。这些话原本她没有立场说,但谷雨强撑着不肯睡觉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在这个家庭里,他才是最小、最应该被照顾的那个,却反过来一直为她们这些大人操心。“晚上你不要回来太晚。”停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生硬,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
张敏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根本没听到苏寒的话。即便现实将她整个人击垮,她吃东西时仍然保持着长年累月逼迫自己养成的“谷太太”的优雅。
慢慢把最后一个水饺吃完,用纸巾轻轻按了按唇角,张敏这才抬头,目光直视苏寒。
“既然这么不放心,就把他接走。”
苏寒看着她。
张敏脸上突然起了一个笑,苍白的笑。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谷雨不过是当年我为了绑住谷云亭,嫁进谷家的一个筹码。”她轻佻地哼了一声,“现在谷云亭这条大鱼都不在了,我还要鱼饵做什么?”
张敏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但苏寒却看到,她抓在餐桌边沿的手在微微颤抖。
苏寒站得笔直,如同自我防卫的士兵,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寒没有继续跟张敏争论谷雨的去留问题。谷雨不是一个物品,随意她们取舍。苏寒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所以,”她静静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却已经经历了机关算尽的结婚、生子、丧夫、破产……生活对她的打击,都清清楚楚地写在她的脸上。她就要撑不住了。或者已经撑不住了。“你现在是准备为他殉情吗?”苏寒冷冷地质问。
张敏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她的优雅大度从来都是流于表面的,这一点谷云亭知道,仅见过一面的苏寒也知道。
但此刻苏寒说这样的话当然不是为了激怒张敏。她只是很担心,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担心。
张敏的怒气只维持了几秒钟,她像是完全没有力气发怒了,反而讽刺地笑起来。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我为什么为他殉情?”张敏盯着苏寒发笑,“谷云亭他做过什么值得我为他殉情?我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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